“江淮的盐政到底到底亏空几何啊?”
山东,德州。
大运河上,一艘南下的沙船之上,模样约莫四十余岁,嘴角留着两小撮胡子,看起来颇为精明的男人开口问道。
他手边放着一盏小炉子,上面正烹煮一锅鲜鱼,而男人手拿折扇,微微扇风纳凉,看起来好不惬意。
“回大人,据户部...”
“啪!本官不要户部的数据!”
男人发怒,折扇瞬间合上在他手里打出一声炸响。
“户部的帐还不是他高恒一直糊弄的?这事儿早就人尽皆知了!”
“扬州的帐才是真切,高恒这些年在扬州捞了多少银子我不管,只要那些个盐商能够乖乖交钱,自然一切好说,本官也不会没事找事去惹高氏兄弟,可若是银子不能按时交上来...哼哼!”
说话的这人赫然便是新任两淮盐政尤拔世!
他话里夹杂着些许阴狠,显然不是个善茬。
也倒是,寻常庸人哪能混到两淮盐政的位子上?
“这,这...”
“大人,高恒高晋两兄弟权势滔天,若是可以还是不得罪的好。”
一旁的师爷连声告诫。
尤拔世哼唧着:“本官知晓,不过这次出京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高恒那厮竟然愿意从两淮盐政的位子上爬下来,这里面固然有朝堂诸多人对他们两兄弟同在一省为官的指责,可要说里面没有猫腻,那本官是不信的。”
“前些年皇上南巡,高恒这厮伺候皇上那叫一个舒坦,说不定扬州的账目已经烂的不能看了。”
“那,那这可如何是好?大人您为了这两淮盐政的官,可是花了天大的银子!若是账目亏空...”
尤拔世挥了挥手:“呵呵,哪又怎的?盐商们难道还敢违抗本官的命令不成?让他们交钱就得交钱,补上就是。”
“可是大人,今年的盐引都被高恒卖光了啊!”
“那就卖明年的,这规矩是他高恒先坏的,哪有临了卸任的时候,还捞一笔的?再者说了,大不了鱼死网破,本官就赌扬州的盐政账目亏空到没法弥补的地步!”
尤拔世叨上一条细小鲜鱼,抿了一口嘟囔道:“盐商们若不交钱,本官便将这些腌臜事抖出来,谁还没个靠山了?”
...
扬州。
嗅到了两淮官场可能即将发生的地震,李景天就立刻行动了起来。
不过他能做的事情其实也不多,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盐商,连个功名都没有,地位低下。
在扬州又多逗留了两日,李景天亲自带上银子礼物去拜访了几家拥有引窝的大盐商,在向对方透露自己又买下一片煤田,今后能孝敬更多的银子后,李景天得到了这些盐商的保证。
然而说是保证,其实李景天也不能直接说新任盐政尤拔世可能会玉石俱焚,把盐政的亏空捅上去,让这些盐商到时候保住自己的身家。
而以李景天和对方不对等的身份差距,即使在孝敬了大笔的银子,也得不到什么重视。
所以这种保证大概率只是一个心里安慰,没到最后时刻,作用始终得打一个问号。
李景天也清楚,所以在离开扬州的时候,他仍然是忧心忡忡。
“大哥,事情真的那么严重吗?会不会是你多想了?”
从扬州启程再度南下,度过长江的时候,李德天避开其他人,单路来到李景天身边,试探着问道。
“希望是我多想了,就怕到时候情况比我想的还糟糕。”
嘴上叼着一杆烟枪,李景天摇了摇头,前世今生他都不吸烟的,但是到了这种事关生死的面前,人总是免不得寻找一下外界事物来缓解压力。
而对于李德天来说,往常行事缜密能力不凡的堂哥李景天都如此表示了,那就说明恐怕事情真的很难收场。
既然这样...
李德天和李景天是堂兄弟,两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如果李景天真的被上面的大盐商当成肥羊宰了,那他也别想跑。
所以这时李德天眼中凶光一闪,凑到李景天耳畔压低声音说道。
“大哥,要不然咱们,反了吧?”
“反?!”
李景天心里一惊,听到这话的下一秒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起来,在确认四周没有旁人之后,他沉默起来。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毕竟这三年来自己在私底下传教加上组织私人武装在大清律里就算得上造反了,但一时没有掀起反旗,他就还能享受一时的安宁生活。
即使这生活随时可能被打破,而他自己也没有任何的反制能力就是了。
可要是真反了的话...
“大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您这几年让弟兄们练习军阵刀枪,不就是等这个机会吗?”
“狗日的皇帝老儿趴在咱们百姓身上吸血,到头来还要杀了咱们填他的窟窿,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在淮安和白莲教的人联系过了,湖广河南的百姓早就忍不了了,只要咱们举起义旗,说不定大江南北一下就爆了呢!”
李德天的话犹如天外魔音,几度勾起李景天心中的愤愤之心。
是啊,穿清不造反菊花套电钻!
狗日的这三年来老子忍气吞声,到头来让满清给一锅端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
趁早反了说不定真能成就一番王霸之业,到时候称王称帝,也未尝不可!
心,躁动了起来。
李景天咽了一口唾沫,盯着李德天的脸半晌。
“此事休要再提!”
不行!
现在造反就是找死!
君不见当年陈胜吴广、张角、黄巢还有小明王,哪个不是最先掀起反旗?
最后的下场呢?
大清虽然很烂,但现在对中原的掌控力还是很强的,从京师到淮北一马平川,蒙古骑兵南下几乎是瞬息而至,自己掀起反旗,那不是等着乾隆集中火力干死自己吗?
况且,尤拔世有没有掀开盐政亏空的这个胆子还两说呢,事情没有见分晓之前,绝不能鲁莽行事!
“唉!”
听到李景天拒绝起事,李德天叹了口气,喏了一声悄然退下,只留下望着长江景色独自一人的李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