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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蜀人家酒楼”坐落在张海强上班的银桥商务大厦底楼东南角,是一家以川味为主的家常菜馆,也是张海强平时招待客户的协议酒店。所以当张海强一进门,前台妹子立刻迎了上来,笑容可掬的跟他打招呼。
“看不出你挺有魅力的啊。”冯艳华低声调侃。
“来好多次了,都熟了。”张海强笑着解释。虽然冯艳华表示吃腻了饭店,但他可不能带她回家吃饭,一是自己懒得做,二是孤男寡女的,还是避嫌点好。
“这里的川菜很有特色,我在重庆待过,最有发言权。所以你一定要尝尝。”把话题引到饭菜口味上,张海强滔滔不绝的介绍起自己在重庆的时候吃过的特色小吃,什么肥肠米线,烧白,粉蒸肉,都是洛东根本没有的:“即便是最普通的酸菜米线,一块五一碗,也比洛州这边的十块钱一碗的好吃。”说完露出无限向往的神情。
“真羡慕你啊,能全国各地跑,不像我们,每天两点一线,枯燥无聊。”冯艳华感叹一声,满脸的艳羡。
“老同学就别说恣话了。你是公务员,只有我们羡慕你的份儿,你应该是俯视我们才对。”恣话是洛州方言,跟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差不多。
冯艳华苦笑了一下,她听惯了这种话,知道说什么对方都不会相信,话题一转,对张海强说:“透露个信息给你,看你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咱们县里要开发城西那片盐碱地,你有没有门路,去那边包个几十亩,坐家里等着就能发财。”
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县里前几年就喊着要开发,但一直光打雷不下雨,包地的棉农脖子伸得都快断了,也一直不见动静。张海强笑着调侃道:“我姐还没结婚的时候我就听说要开发了,现在我外甥都上幼儿园了,那边还是一片棉花地。谁钱多了烫手会把钱扔那里啊?”
冯艳华嘁的一声,对张海强的不以为意很是不满,说:“这次是准备动真格的了。县里领导刚换完届,新领导在洛州这边有关系,能拉来资金。只是现在机构要调整,资金暂时还不能到位,估计下个月发改委就能挂牌,县上马上就会启动这个项目。到时你再找关系就晚了。”
“什么委?”张海强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部门。
“你不知道?经贸委和计委要合并,成立新的部门,就是发改委。权利大的很,我们县领导就是从这个系统出来的,所以有门路。”冯艳华解释道。
听了经贸委三个字,张海强眼前立刻浮现出傅恒波俏丽的身影。他对自己的这个反应感到吃惊,虽然邂逅了几次,但平时他从没有想起过傅恒波,怎么现在会忽然想起她呢?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没那个实力啊。”安宁县的土地虽然不值钱,但几十亩土地也不是谁想买就买的起的,何况这种消息既然冯艳华能知道,那在县城里肯定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说不准现在政策上已经关上门,严禁土地流转了呢。
“打算怎么开发呢?盖商品房吗?”张海强又问。
“那个位置盖房子卖给谁?你会买吗”冯艳华白了张海强一眼,吃吃笑着说:“开发工业园。你可以回去投资啊,把你们公司搬过去,也顺便帮我完成一个任务指标。”
张海强也笑了,说:“我们公司是纯贸易型,没有生产这一块,哪还需要什么厂房车间?等哪天规模扩大了,有了生产,我再找你吧。”刚说完忽然心里一动,四维公司虽然是纯贸易型公司,但胡陪选的青云科技可是生产型的啊,老胡为了节约场地费用,把车间安排在洛州郊区,如果优惠政策到位,说不准能劝说老胡把车间搬到安宁县去呢。“再说你们这都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什么时候能建好都难说。”
“现在不都是一边建,一边招商吗?咱们县的建筑公司早就开始动手了,你看人家这魄力。只要钱到位,用不了两年就建好了。”冯艳华感叹一句,忽然拍着肚子说:“怎么菜还没上来,我都块饿死了。”
张海强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了,连忙招呼服务员催菜。
初中三年,冯艳华都跟张海强一个班。冯艳华因为家庭条件好,人又长的漂亮,一直是男生关注的焦点。她本人性格活泼,爱说爱笑,跟所有人都关系融洽,就连张海强这种各方面都表现平平的普通人,对她都充满好感。
吃川菜最适合喝啤酒,冰凉的啤酒能缓解麻辣对味蕾的强烈刺激。看得出冯艳华久经饭局,对喝酒的规矩比张海强还熟悉,加上酒量颇豪,竟然让张海强有了难以招架的感觉。
“没想到你这么能喝。”张海强笑着调侃:“就冲你这个酒量,我觉得你前途无量。以后当了大领导,记得关照一下老同学啊。”
冯艳华莞尔一笑,摇了摇头,说:“你真以为机关里升职是靠酒量吗?太天真了。影视剧里这么演都是瞎编的,就是哄你们这些局外人的。”
张海强几瓶啤酒下肚,不觉间有了酒意,以前喝酒,他总是刻意控制,但今天是跟女同学喝酒,潜意识里觉得就算自己拿出一半酒量,冯艳华也喝不过自己,万万没想到冯艳华不但能喝,而且更会劝。本来是两个人对饮,硬生生的让她用几句话扭转成张海强必须多喝几个才对得起老同学的局面。“文学作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人家那么写,肯定有一定的道理。就算别人不行,我相信你肯定行,我要是你领导,肯定提拔你,不为别的,就为了让你能在酒桌上替我挡酒。”
冯艳华淡淡一笑,说:“领导需要别人挡酒吗?下面人的酒他想喝就喝,不想喝谁敢说个不字?上面人的酒他能让人挡?求之不得还来不及呢。我喝酒是天生的,第一次喝酒是跟何志勇,我喝了五瓶没啥事,他反而晃悠了。娘的,就这么点出息。”
张海强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何志勇白白胖胖的样子。冯艳华挺白的,她老公何志勇竟然比她还白,不是健康男人该有的样子。但这只是他私底下的认为,嘴上却调侃道:“你也是实在,该装醉的时候也不知道装一装。你得给人机会不是?我要是你,喝一瓶就趴桌子上了。”
冯艳华捂着嘴仰起脸,咯咯的笑了起来,烫着小细卷的披肩长发跟着抖了几抖。笑完了,眼波流转,忽然说:“那你现在怎么不趴下?”不等说完,自己的脸先红了。
张海强心底忽的动了一下,这句话颇为暧昧,不知道冯艳华是故意的还是顺口说的,虽然认识多年,但年轻时两人之间并无情愫,每次见面也都恪守同学礼仪,他从没动过非分之想,潜意识里认为哪怕是一丝的歪念,就是对老同学的亵渎和不敬。
“我趴下了,你买单啊?”张海强装作没听懂,继续玩笑道。
冯艳华正后悔刚才那句话有些不妥,听张海强这么说,暗自舒了一口气,也笑着说:“请老同学吃饭还耍滑头,充分说明你就是个奸商。怪不得现在能混这么好呢。”
“哈哈。”见她把关系定位在老同学上,张海强心下一松,开心的笑了起来。他不想和冯艳华有超出同学界限的关系,并不是冯艳华不好,相反她浑身洋溢着少妇特有的成熟魅力,对多数异性都有极大的杀伤力。但感情方面的几起几落让张海强的思想得到了升华,他不想为了解决生理需求招惹其他女人,何况还是自己的同学,如今依然生活工作在老家那片熟悉的土地上。“无商不奸。做生意被人喊成奸商不是坏事,至少说明我还够格做个商人。”
“上学时谁会想到你这么老实的人,现在竟然也做起生意来。”冯艳华借着这个话头,感慨了一句。在她印象里,老实甚至有些木讷的张海强像野草一样普通,谁会想到现在竟然在业务上做的风生水起,俨然成了同学里的佼佼者,让她吃惊之余不禁心生钦佩和好感。
“都是生活所迫,形势所逼啊。”张海强不觉得做生意还需要什么特别的潜质,谁规定老实人不能做生意呢?
“我要是个男的,肯定也跟你一样跑到外面来,绝不待在安宁那个屁股大的地方,就像拉磨的驴,一辈子在一个地方打转转。”冯艳华情绪忽然低落下来,摇着头说:“名义上呢,我是坐机关,听起来挺唬人,实际跟你一样,也是业务员。我的业务就是招商,拉企业,拉投资,拉来了有提成有奖励有表扬,拉不来就得挨批。我是小兵一个还好点,我们组长被领导批的都想辞职了呢。”
“反正是你们部门的任务,又不会落实到你个人头上,按部就班的干就是。”张海强劝道:“没有梧桐树招不来金凤凰,咱们县里的条件在那摆着,好企业谁会去啊。”
“领导可不这认为。领导说了,如果我们县是深圳,还用我们这些招商的人干啥,大家坐着等企业上门就行了。”冯艳华没好气的说。
“那你干脆找找关系,调个岗算了。你婆家不是城里的吗?应该有些关系吧。”张海强给她出主意。
冯艳华把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杯子往桌上一顿,看着张海强,噗的笑了一声,说:“可我就是喜欢这样啊,终于可以不用成天坐在办公室里,全国各地跑来跑去,公款游山玩水,有什么不好?这工作,给我个县长我都不换。”
原来她喜欢这份工作,那刚才那些话不过是随口一说,女人的话果然不能当真。
出了饭店大门,已是十点左右,两人都有了酒意,坐到车里,冯艳华拍着张海强的肩膀,要请他去唱歌。“我们领导说了,喝酒唱歌是招商的基本功,所以你得陪我练好基本功。”
张海强嘁了一声,招商靠的是当地的软硬件条件,谁会在乎喝酒唱歌这种事情?“就冲你们领导的这句话,就知道他是什么水平了。所以你们招不到商就对了。”
冯艳华在他肩膀上锤了一拳,嗔道:“咒我们啊?你没听说过职场信条吗?第一条,领导永远是对的。第二条,领导错了的时候请参考第一条。”
这个段子张海强看过,这几年随着手机的普及,短信段子也跟着大行其道,每天都能收到别人转发过来的各种段子,要么是搞笑的,要么是讽刺的,要么是带点黄色的,听说这已经成了一个产业,很多人都靠编段子实现了发家致富。
张海强还是把车开上了回凌波大酒店的路,对坐在副驾上的冯艳华说:“现在非典闹的这么厉害,你们领导就不该派你们出来,我们最好也别去人多的地方,小心为妙啊。”
冯艳华哼了一声,不再坚持,把身子靠到椅背里,嘴里念叨着:“地球不爆炸,我就不放假,我们领导想提副处,不出点成绩怎么行?所以我们这些手下都得卖力啊。他提上去了对我们只有好处没坏处,我们卖点力也是应该的。再说这次是省里要求来学习的,算是福利待遇了,有什么不好?我不出来,哪会有机会让你请我吃川菜?”
虽然是晚上十点了,但路上仍然有些堵,车子走走停停,冯艳华感觉像晕车似的难受,她抱怨道:“张总啊,你能不能慢点刹车?你这一脚一脚的,我都想吐了。”说完把头探出车窗,干呕了几声。
张海强歉意的连声答应,伸手在冯艳华的后背拍了几下,问:“好点了吗?”
冯艳华缩回头,闭着眼摆了摆手,说:“你慢点开,我头晕的厉害。”
到了凌波大酒店的停车场,张海强小心的把车子挺稳,扭头看了看依然闭目养神的冯艳华,碰了碰她的胳膊,说道:“别睡了,到了。”
冯艳华嘟囔了几声,张海强也听不真切,又喊了两声,她才睁开眼,用手扶着额头,说:“我怎么头晕的这么厉害,张海强,你是不是酒里下药了啊?”
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张海强没好气的说:“你很有钱吗?我给你下药图个啥?”说完下车走到副驾门旁,替她把车门打开。
冯艳华依然用手扶着额头,摇摇晃晃的下了车,忽然腿一软,差点摔倒,张海强连忙扶了一把,托住她的胳膊,问:“怎么了?没事吧?要不要紧?”
“没事,就是头晕。”
“你坚持一下,我过去喊个人帮忙。”张海强让冯艳华坐下,快步跑到酒店大厅,对一位身着制服的女孩说了情况,女孩快步跟着他来到车前,架起冯艳华的胳膊,扶着她走回酒店。
张海强不放心,跟在后面替冯艳华拿着包。在电梯口稍等了一会儿,电梯门打开,几个男人昂首阔步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女孩。
张海强一愣,这个女孩他认识,正是傅恒波。
傅恒波也看到了一脸错愕的张海强,笑着打了声招呼,不等他回话,跟着那几个男人走向大厅。
安顿好醉酒的冯艳华,张海强下了楼,刚走到大厅门口,又看到傅恒波正跟一个男的说着什么。张海强打算远远的打个招呼就走,刚侧过脸举起手要招呼一声,傅恒波转过身看到他,竟然举手冲他招呼了一声,快步走了过来。
张海强不明就里,刚说了句“你好”,傅恒波拉过他的胳膊就往前走,一边回头对那个男的说:“我朋友来接我了,谢谢你了,你回去吧。”
张海强也回头看向那个男的,三十左右的年纪,看穿着像是在机关工作的,正一脸茫然的望向这边。不等他说什么,傅恒波在旁边小声说:“别管他,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