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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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去了两趟,但宽城机床这个客户跟洛安机床一样,闲聊的时候都是好好好,是是是,可就是不下单,不采购。
张海强有些灰心。看来罗亚平说的没错,并不是所有客户都是你篮子里的菜,该放弃的就要勇于放弃。
只是刘元法有点不甘心。他的任务比其他同事重,而且别的同事都有那种成规模的客户,即使坐在家里,每个月也能贡献几万的业绩,而他的客户多是零散的小公司,就像是股市里的散户,再怎么折腾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能不能再去一次,说不定就能成。”刘元法跟张海强商量道。
“我反正觉得够呛,要不等台远的数控系统推出来之后,我们再去吧。”张海强不想再浪费时间。
机床行业,不同于其他机械行业。数控机床的核心,是控制系统,也就是机床的大脑,而变频器和伺服电机,只是运动执行部件,重要性跟控制系统不可同日而语。国内数控机床厂家众多,但数控系统却全是日本和德国进口,国内还没有生产厂家。宽城机床和洛安机床所用的,多数都是日本三菱数控系统。想绕过数控系统,单纯的替换三菱变频器,难度自然很大。台远的数控系统已经在测试了,明年或许就能推向市场,到时再去,说不准就能事半功倍。
“台远的效率咱都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推出来,谁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刘元法并不想放弃。
小刘说的不假,台远在新产品方面一向谨慎,测试的过程总是一再延迟,甚至有时候新产品已经到了客户手里了,却忽然发函通知全部收回,因为某个测试做的不严谨,需要发回重新测试。
去一趟宽城并没什么难度,而且孙总的态度还非常友善,问题是张海强并不是去交朋友的,拿不到订单,关系再好又有啥用?可小刘这么执着,张海强也实在不好意思打击他的积极性。
这次运气不好,孙总出差了,技术部的王工跟张海强东拉西扯了半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这也不怪他,他没有拍板权,也只能如此了。
上了车准备离开,刚到宽城机床厂的大门,小刘指着门口几间办公室说:“上次那几个骗子,就在这里办公。”
“他们到底是不是骗子?”张海强记得小刘说过,这几个人也生产机床。
“说不准啊,你说不是骗子吧,那次明显就是骗我们钱,要说是骗子吧,他们也费劲巴拉的卖机床,我也被他们搞糊涂了。”小刘说。
“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张海强忽然有种想会一会这些人的冲动。
小刘上次是直接跟供应部门的人联系的,张海强特意避开了那间办公室,径直走到经理室的门口,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便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不大,里面只有一张办公桌,桌前横着一个长条沙发。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乱七八糟的摆满了轴承,丝杠等配件。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从办公桌后面抬起头,看着张海强,冷冷的问道:“找谁?”
张海强笑着说:“你好,我做工控产品,刚从厂里出来,顺便到这里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那男的打量了一下张海强,问:“你给厂里供什么?”
“目前刚接触,还没合作。不过孙总应该很快就会用我们的产品。”说着,他把一本产品样本递了过去。
那男人接过翻了翻,指了指桌前的椅子,说了声:“坐。”等张海强坐下,又问:“你刚和孙总谈过了?”
张海强实话实说:“没有,今天来的不巧,孙总出差了。”
那男的露出点笑容,又看了看手里的样本,拿过旁边一本厚厚的名片册,开始翻了起来。张海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忽然那男的停住翻找,看着里面的一张名片,问:“张海强,是不是你?”
张海强一愣,难道这人有自己的名片?连忙回答:“是啊,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的?”
那男的把名片册里的一张名片抽出来,用手弹了一下,说:“这不就是你的名片吗?我一看你的样本,就想起来了。十一放假前,孙总给我的。”
原来如此,张海强笑着说:“可惜我还没有你的名片。”
那男的拉开抽屉,拿出一张递给张海强,说:“孙总跟我说,你那里有数控车和数控铣,是不是啊?”
张海强摇了摇头,笑着说:“我只是给机床厂配套,不生产这些的。是不是搞错了?”低头看了眼名片,那人的名字叫孙铁成。
孙铁成把张海强的名片又插进名片夹,啪的一声合上,说道:“是孙总特意跟我说的,你说是谁搞错了?没有就算了。资料我留下,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
张海强连忙站起来,脸上笑容不变,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出来。
孙总把自己的名片给了孙铁成,张海强觉得这里面肯定有原因。回到洛州,思来想去的琢磨了许久,觉得还是给孙总打个电话,问个明白才行。
孙总接电话的语气有些冷淡,也难怪,既然没有合作意向,张海强的电话对他来说就相当于骚扰,但出于礼貌,他还是接了:“张经理,不好意思啊,目前我们用着三菱的还不错,没有换的打算。台远的当然也不错,只是用习惯了三菱,想暂时先这么用着。”
张海强知道孙总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连忙说:“孙总,我不是这个意思。今天打电话就是想跟你了解一下孙铁成这边。”
没等他说完,孙总就说:“他有可能用你们台远的变频器,只要便宜,他那里什么牌子都用。”
“他和你们厂是什么关系?”张海强小心翼翼的问。
孙总犹豫了一下,说:“他们几个都是从我们厂里出去的,现在办公的地方是租我们厂里的。跟我们厂没什么关系。”
孙总老奸巨猾,根本没透露出任何有价值的消息,张海强低着头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把刘元法喊了进来,说:“你跟宽城机床的王工关系挺好,能不能跟他打听一下,这个孙铁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打听他们干什么,都是些骗子,你不是说以后不跟他们打交道吗?”刘元法不解。
“他们是从宽城机床出来的,却把办公室按在宽城机床的厂子边上,你不觉得奇怪吗?正常应该两家水火不容才对,怎么可能把办公室租给他们?太不合理了啊。”张海强说。
刘元法点了点头,说:“嗯,的确不太合理,那我打电话问问王工。”
一会儿刘元法就回来了,脸上有了笑意,对张海强说:“打听清楚了,那个孙铁成是孙总的侄子。并且我听王工的意思,孙铁成的公司里,孙总可能也有股份。”
哦,这就合情合理了。
张海强又给孙总打了电话:“孙总,又打扰您了,实在不好意思。我想再跟你打听一下,孙铁成那边的情况。”
孙总有些不耐烦了,语气生硬的说:“我不跟你说了吗?他是单独的公司,跟我们厂没什么关系。你不是能从洛安那边搞到机床吗?孙铁成这边什么机床都卖,你把你搞到的卖给他不就行了?”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张海强这才恍然大悟。因为洛安机床的付款方式自己接受不了,他已经放弃了这个客户,脑子里早就把用机床抵货款这件事给忘了。所以孙铁成问他有没有数控车和数控铣的时候,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孙总又说:“据我所知,给洛安机床供三菱的那家,可不是这种结款方式,人家是全款。所以我也不知道老宁跟你说的顶机床算不算数,要是能顶,孙铁成这边肯定能帮你卖了。不过你的价格不能比他拿货价格高,他拿货也是出厂价,你考虑考虑吧。”
这还考虑啥?同样都是出厂价,自己的价格怎么能比孙铁成拿货价格低?再加上运费和人工费用,不加几个点,那不就亏钱了吗?
不过总算找到一条消化抵账机床的路子了,张海强觉得还是有收获的。
跟罗亚平打电话汇报了这个情况,罗亚平兴致很高,让张海强去他的工地,当面商量一下。
跟罗亚平混了近两年,只知道他成天在外面忙着干工程,但公司里的所有人都不清楚他到底做什么工程,做到多大的规模。罗亚平就像个地下工作者,对自己做的事情讳莫如深。现在张海强竟然有亲眼目睹的机会,这让他有了种成为老板心腹的成就感。
按罗亚平说的地址找过去,这是一片车鸣马嘶的建筑工地,各种大型的建筑机械正轰鸣着,戴着各种颜色安全帽的工人正紧锣密鼓的忙着各自的事情。不时的有大型的渣土车轰鸣着飞驰而过,带起一路的尘土,让人睁不开眼。
工地的中央是一栋十几层楼高的建筑,主体部分已经完成。楼顶上人头攒动,正在进行钢结构的施工。罗亚平戴着安全帽,在大楼下面的空地上,正指挥着一群工人把新到货的钢结构预制件卸下车。
张海强终于知道罗亚平为什么最近看起来黑了许多了。成天在工地上晒着,没晒成包公已经是万幸了。他印象里的罗亚平是个靠着家里的关系空手套白狼的公子哥,虽然算是成功人士但并不是靠自己的本事。但今天看到罗亚平在工地上指挥若定,他才意识到自己是那么的片面。
现在工地上的项目已经进行到关键时刻,工期紧任务重,罗亚平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哪怕是轻微的质量问题,都可能导致可怕的后果,这是他不能容忍的。可恶的是施工队的人都只听那些包工头的,对他这个大老板虽然毕恭毕敬,但想指使他们做点什么,都一个个跟木头似的不听使唤。罗亚平每天都得冲着那些油腔滑调的包工头拍桌子发脾气,更不敢有片刻的离开。
“你说洛安机床只是跟我们抵机床,跟三菱都是全款?。”罗亚平分析道:“如果是这样,那就有点麻烦。这是人家设的一道岗,为的就是把竞争对手挡在外面。看来三菱的人,在里面的关系很铁啊。”
这个道理很浅显,张海强也能想明白,但他却有些怀疑事情的真假,宁总他们都是厂里的人,怎么可能明目张胆的替三菱来为难竞争者?
“洛安那边你还得下功夫。那个孙铁成,他只是我们的退路,最好不要用到他,毕竟这个人跟我们有过不滑快,万一再坑我们一把怎么办?我觉得既然三菱可以不抵机床,你做做工作,我们应该也不用抵。”罗亚平说。
“我想让云勇他们帮忙一块做。”张海强想起去年在凤凰棉机的经历,如果不是云勇从技术方面入手,现在恐怕也很难把张九泰挤出来。
“可以试试,不过我觉得效果肯定不大。还是那句话,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吃饭喝酒玩小姐,只要能把客户做下来,怎么都行。”罗亚平的话让旁边的两个包工头挤眉弄眼的笑了起来。
老板布置妥当了,张海强准备离开。
“这个点就别走了,跟我一块去尝尝我们的工作餐。”罗亚平笑着指了指不远处一个铁皮房,那里正烟雾缭绕的散发出一股股香气。
没想到工地上的工作餐口味还真的不错。张海强坐在罗亚平身边,啃着炖的稀烂的红烧猪脚,连续吃了两碗米饭。罗亚平则是一边吃饭,一边跟身边的包工头和项目工程师们讨论着工程进展情况,不时的数落一通那些嬉皮笑脸的包工头。
在这里张海强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与平日的罗亚平。那个平日在公司里面带微笑,少言寡语的大老板,能顶着火辣的烈日迎着扑鼻的灰尘指挥卸货,能一口一个专业词语把包工头们训的面红耳赤,能坐在工地的架子板上和工人们轮着喝一瓶冰镇饮料,脱去了鲜亮的西装穿上厚重的工装,照样挥洒自如指挥若定。
张海强感到罗亚平的成功绝不是自己平时认为的那样偶然,他身上有很多值得自己学习的闪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