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外,随着一阵树影的摇动,李青山的身体突兀地出现在了一棵云松下。由于出现的姿势不对,横着身体的他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躺在地上龇牙咧嘴了一番之后,他也明白要赶快离开的道理,还是支撑着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被捆得发麻的手脚。
大致看了一下方向,李青山俯身捡起半块落在树下的碎玉,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下走去。
他的异禀“待时”,在他所知的异禀中也属于那种要求比较苛刻的类型。
只有在正确的时机通过正确的物品,才能达成一些类似于心想事成的效果。此前一直被他紧紧握在手心的半块碎玉就是他异禀发动的媒介,而太阳初升、正午、西落,还有月至中天的这四个时间,就是“待时”发动的四个正确的时间。
其实无论陈云问不问他想怎么脱身的问题,他都准备在日落时分直接逃走。
作为铁衣卫培养出的精锐探子,他原本准备假意被抓,在脱身之后再找机会控制住那些抓住自己的山贼,依靠他们来进行寻找,毕竟越州偌大,就凭他一个人,在得不到北擎军援助的情况下想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没想到错有错着,他在村口看见陈云,腰间的龙脉石突然就热了起来。
想到不必用刀去架那个嗓门极大的山贼头子的脖子,他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李青山倒也不担心陈云不来找他的问题。被捆了小半天,他早就把那个小村寨里所有人的样貌都牢记在心。只要他想,未来找到他们也无非是要耗费上至多半天的时间,这还是因为他对越州并不熟悉。
不过李青山觉得自己应该没必要费这个劲了。
在他看到那个眼中总是含着笑意的年轻人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感觉。
那不是一个小小的山寨就能束缚住的人,而自己无非是给了他一个提前在舞台上出场的机会罢了。
李青山一向很相信自己的感觉,他之所以能从一个诨名“唇上眉”的不入流的小混混一路走到今天,就是因为当初他曾跟随着感觉选定了一个效忠的人。事实证明他选对了,那个小了他十几岁的人现在已经成了承京城里炙手可热的红人,一个让满朝文武恐惧的名字。
铁衣卫指挥使,酷吏陆舜。
对于现在的李青山来说,他要赶快赶回明川郡城,向指挥使汇报自己的发现。对于自己被整这件事,他倒是没有像之前向陈云交代的时候那样满怀怨气。
不过是自己卖了个不高明的破绽,对方也随手给了个不高明的应答而已。如果能从这件事上获取一些北擎军的支持,倒也算得上是错有错着。
盘算着这些或大或小的事情,李青山踩着崎岖的山道,慢慢走远。
......
三天后。
在官道旁一处背阴的山坡下,陈云正佝偻着腰,擦拭着面颊上大滴大滴的汗水。
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依旧带着那顶破旧的宽檐皮帽子的韩千钧正在咋咋呼呼地冲着拿着简单武器的村民做着“战前动员”。
“这是老魏能给咱们提供的最后一次消息了!这可是笔大买卖。”虽然有意识地压低声音,但韩千钧的大嗓门依旧让他的话音清晰无比。好在现在官道上空无一人,倒是不用担心直接把目标给吓走了。
这会的陈云倒是没心情听他训话,这三天他都在疯狂读书,甚至连觉都没睡好。再加上早起跟着走了好几里的山路,他已经感觉自己快负担不动双腿了。要不是那个在郡城做内应的老魏言之凿凿地强调这批货里有几匹好马,打死陈云也不会想要跟着一起来。
在那个黑袍人李青山像戳破的泡泡一样消散了之后,陈云和韩氏兄妹在那堆散在地上的绳子前碰了个头,很快就得出了必须到明川郡城去一趟的结论。
且不说搬家到底能不能躲过那个神神叨叨的家伙,从陈云的角度出发,他倒是很想看看那厮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而韩氏兄妹的思维则要简单许多,从小到大,他们所谓的“和陈云一起商量”,就是等陈云提出一个意见后大家一致通过。这次当然也没有例外。
不过这次虽然陈云表示了反对,韩千钧还是拍着胸脯,斩钉截铁的要跟着一起去。
好在这也不是他们这伙不专业的山贼的第一次搬家。在用三天时间简单地在距离不远的一处小溪边安顿下来之后,为了保证村民在他们二人走之后也不至于挨饿,他们通过线人老魏获得了这次的信息,准备在走之前再抢上一票。
越州地处北疆,虽然脚下的黑土肥沃,但一年中适合种植的时节并不长,顶天也就是每年的六到十月。其他的时候,要么是连天的暴雨或者暴雪,要么是气温骤降的夜晚,都会搞得作物没办法正常生长。因此在税赋还没有这么重的早些时候,村民们赖以生存的就是打猎和捕鱼。明山郡位于内陆,这里的每一户人家可以没有做饭的锅,但墙上都一定挂着打猎的弓和防贼的刀。
这样彪悍的民风也算是现在越州山贼如雨后春笋一样的局面的诱因之一。
当然,做山贼,就要有东西可抢。
说到这就不得不感谢那位死后四子夺嫡的始兴帝。在他在位时,开了洛朝与北疆的蛮族还有南疆的罪民们大规模互市的先河。虽说在当时皇家还基本上掌控着互市的时间和价格,但这个口子一开,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商人逐利本性的萌发,原本零星的两边商人私下的走动就变得越来越频繁。
对于陈云他们而言,在不抢穷人不抢朝廷的前提下,他们能动手的目标本就有限。所以自他们决定落草之初,就把目标定在了那些带着货物准备偷偷越过边境的商人身上。
为了提升他们消息的准确性,在上山后,韩千钧还偷偷地去找过一位原本也是村里出身,现在在明山郡城里讨生活的老乡,就是他口中的老魏。
老魏在郡城的运转署做杂工,在钱给到位的前提下,会时常向他们提供偷溜出城的商人的信息,进一步提高了他们劫道的成功率。
接过韩千千递过来的水袋,陈云猛灌了一口,胸中的烦闷没有消散,倒是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吓得少女赶快轻拍他的背,生怕他再像小时候一样咳血。
还好咳嗽了几声之后,陈云就平缓了呼吸。
冲着少女感谢地点点头,陈云摸着下巴,思绪回到了脑海中的刻度盘上。
在三天废寝忘食的阅读后,他脑中刻度盘上的指针,此刻差一点就可以指到一的刻度上。可这一点距离,任凭后面陈云又看了两本书,也还是纹丝不动。
不信邪的他在临走之前又给村里的孩子们讲了两个故事,饶是梁山伯祝英台把阿一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指针却依旧是毫无反应。
结合之前李青山说的“身心均得到淬炼”,陈云只能认为,指针不动的原因是自己的身体没有达到要求。
这让他不免有些沮丧。不过沮丧无用,他也很快就抛开了那些繁杂的情绪。
无论如何怨天尤人,现实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道理。就算是嚎啕大哭甚至咳血昏迷,也换不回那个会笑着给他讲故事的男人。
呼出一口气,向着面露担忧的韩千千笑了笑,陈云迈步向村民们走去。
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呼吸困难的,作为这个不专业的山贼团伙里不专业的狗头军师,还有很多能做的事情在等着他。
......
越州多山峦,晴日少而雨日多,不宜耕作。其民多为北蛮流徒之后,以狩猎为生,性刚烈,好饮酒,余之所见迥异他州。
————《山水志·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