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我后悔了。
看似平静的水，却似无数尖刺。
渗透我的衣服，毫不犹豫地刺向我的皮肤，下一刻仿佛就要无情的撕裂我的皮肉，扎向我的骨头。
这一瞬间，我后悔了。
但也仅仅只是这一瞬间。
与它相比，我那不堪的生活才是剥我皮，食我肉的恶魔。
………
………
2014年平安夜前夕。
宁湖城，老旧的南城区。
向阳西路中段，这条看起来不算干净，且有些破旧的街道。
一并排的十多家小餐馆挤在一起，每个店铺门旁都放着装泔水的脏桶。
还好天冷，并没有太大的异味。
而正因为天气冷的原因，大多数的店铺早早地就关了。
唯独挤在最中间的一家不起眼的餐馆还亮着灯。
餐馆里。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端着一杯白酒。
一脸哀愁，却带着愤怒得不得了的语气，教育着坐在眼前，纹丝不动的儿子：“爹妈含辛把你养大，难道你就不能争一口气么！”
庞修远妻子莫字莲，站在庞莱面前，所有的话几乎都是用吼出来的。
庞莱抬头冷冷地看着母亲，心里很不是滋味也有很多疑惑，不满的开口：“什么叫争一口气？是替你们争一口气，还是我自己给自己争一口气。”
听了庞莱的话母亲气焰更甚，一手叉在腰，另一手把酒放下后立即抬起来指着庞莱。
毫不讲理的开口：“庞家人就没有一个有出息的，你爸管不了你，老娘对这个家操心了半辈子，到头来没人知道老娘的心有多累，也从来没人关心老娘………”
庞莱看着不讲道理的母亲默默起身。
他一点都不想望着母亲，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只想赶紧逃离这里，随手用力推开挡在身前的椅子，脸上平静得可怕。
“你想去哪里！”
母亲上前几步追问庞莱。
走到门口的庞莱回头，依旧冷冷地看着母亲，可母亲却看不出庞莱眼中的不解，疑惑……
“留下与你吵个够么？”
嘭！
说完，庞莱重重的关上门大步离去。
街口。
枯黄的街灯，照着星星零零飘着得雪花。
庞莱仰头，看着孤悠悠的雪花与冷风起舞。
“下雪了……”庞莱伸出手，心中满是对母亲的不解。
不解父母究竟是以怎么样的目光，来看待自己。
父母与自己说的话，永远也不在一个点上。
仿佛，自己生来就是带着亏欠而来的，不可叛逆，须满其意，乐其心，不然便是不敬，不孝。
嗒！
庞莱点燃一支烟，吐出的热气伴着青烟，与雪花相拥而过。
西南方的冬天总是有那么一股寒风，散不了的聚集，仿佛一直在寻找孤独的人。
冻僵他们的手脚。
很快，手上的烟燃尽。
原本星星零零的雪花，此刻在无尽的夜空，与无数同伴迫不及待的奔向人间大地，奔向璀璨却又孤独的灯火。
连雪花都有了相伴，更有寒风相随。
可那盏灯下的人，却如此孤独的。
庞莱回头看了一眼家的方向。
眼中满是复杂。
庞莱从未嫌弃过父母，从未嫌弃过这个普通的家庭。
可父母的做法，却一步一步让自己越来越厌恶这个家。
厌恶这里的一切。
而今夜的争吵起因却很简单。
庞莱头上有一个哥哥，还有两个姐姐。
两个姐姐早已出嫁，所以并没有太多的往来。
而哥哥排行第三，吵架的起因正是来自这里。
23点左右，“庞悟”给母亲打来电话。
还未休息的庞莱隐约听到，说是庞悟没钱回来过年了。
在母亲的追问之下，才知道庞悟不好好上班，反倒是三天两头与一些不务正业的家伙，喝得烂醉长期旷工。
得知真相的母亲一怒之下挂断电话，表示不在管庞悟的死活。
这是母亲惯用的话术。
随即便扭头对庞莱开始念叨，期间还不忘记给自己满上一杯酒。
庞莱一直听不惯这些。
因此，争吵一触即发。
父亲当了半辈子的酒鬼，母亲也喝了十几年。
两个嗜酒之人的碰撞，在四姊妹的童年里，本就留下来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而隔三差五的争吵，出手打架，让这个原本就平凡的家庭，走向了一条四分五裂的道路。
原本庞莱以为，这一切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好转。
直到如今，庞莱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
反倒是家里又多了一位酒鬼，庞悟。
原本与自己无关的事，原本那只是庞悟的事，庞莱怎么想也不明白，这怎能迁怒到自己这儿来。
凭什么别人所犯的错，要自己来承担，而怒火又凭什么要自己来承受。
庞莱看不到所谓的公平，更感受不到所谓的亲情。
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恶魔，而自己是等待着被审判的罪人。
迈出脚。
庞莱漫无目的走在将要空荡无人的街。
这一夜他不想回去，也不愿意回去。
因为，等待着他的是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无边无际胜过街外寒风的亲情。
若是回去，这份本就薄如面纱，脆如玻璃的亲情，将面临无情的瓦解，崩溃……
庞莱掏出手机。
打开QQ。
心烦意乱下，随手拍了一张落雪纷纷的街景。
配上一段话“是何时寒风入骨，才害怕如此孤独！”
发布空间后刚要揣回手机，QQ提示声响起。
“我才刚下车，没想到家乡已经冷到这般田地，可冻死我啦。”来自“清淮”的评论。
庞莱并不打算回复。
谁知下一刻电话响起。
看着这个从未有过通话记录，却留着备注的号码。
庞莱犹豫片刻才接下。
“喂，有事么……”庞莱不冷不热的话声，让对面愣了好久。
“呃……老同学啊，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呢。”
庞莱一手摸烟，边回道：“有么……”
在庞莱看来，人都会变哪有老样子的说法。
“你说呢……”电话那头的清淮显得极其无语。
紧接着继续开口：“我回来了，一年多没见了吧，这么晚了我看就你一个人在线，出来约饭给我洗洗尘呗，正好现在我不想回家。”
清淮的声音没变，还是与读书时一样。
庞莱犹豫，想了想才答应下来：“你定吧。”
“行，那我们老街口见。”
老街离庞莱这里并不远。
庞莱索性走路过去，虽然还有出租车飞驰在风雪中。
十几分钟后。
老街，红绿灯路口处，一个正搓着手的女人出现在庞莱视线里，她的身旁是一个红色显眼的行李箱。
庞莱一眼便认出了她。
正是清淮。
风雪中，她穿着一件杏色毛呢大衣，踩着一双差不多齐膝盖的黑色长靴。
风一吹，毛呢大衣飘起，露出了大腿上的黑色丝袜。
看起来穿得还挺御寒，其实冷不冷只有她知道。
两人见面，并没有太多的寒暄，简单的几句问候。
便随意找了一处夜食店坐下。
简易的店内，靠窗的位置，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烧烤。
庞莱倍感无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淡淡的问道：“明年还出去么？”
清淮叹了口气，偏向杏眼的双目看庞莱的眼神有些奇怪。
“你怎么还是老样子，桀骜不驯的模样就不怕找不到女朋友？”
庞莱顿了顿，对于清淮的话他直接反驳：“桀骜不驯？这个词用得不恰当，我只不过是习惯了这般模样，其实是卑微的。”
清淮抬手掩着嘴，眯着眼睛看着庞莱咯咯笑。
“还卑微呢，你真有趣。”
“那是在别人看来而已。”
清淮止住笑，打量了一眼其实很无趣的庞莱，轻声回到刚才的话：“明年我还要出去，毕竟这个小地方养不活人。”
“也是”庞莱点点头：“对了，你现如今从事什么工作？”
庞莱这一问，让清淮沉默好了一阵，好像有些不愿意谈起自己的工作，但最终还是开口：“业务员…”
清淮不等庞莱开口，继续说道：“几十年前，毕业了分配好工作，如今遍地都是毕业后的流浪者，你说念这书究竟是为了什么，毕业后还不是得继续艰难的讨生活。”
清淮的话中不难听出带着嘲讽的意味，显然她对这个时代也有不一样的看法。
“那只是针对普通的学校，如果当年上的是名校，也不至于讨生活。”
庞莱的话直截了当，清淮有意的白了他一眼。
“要不要说得这么直白，那你呢一年多没联系了，你都在干嘛。”
庞莱扭头看向窗外的风雪，本就不大的眼睛已经眯成了缝：“你知道的，毕业后的工作并不好找，投出去的简历只会石沉大海，尤其选择回到家乡的人，所以回来后我也没了选择的权利，只能帮帮家里打打下手。”
听完庞莱的话，清淮一脸羡慕的看着他，内心感慨的同时也对庞莱说道：“唉，至少你比我好，家里有个餐馆，还能够容纳你。”
这时，年轻的老板端来了一壶热酒。
等他客气的放下后，庞莱为清淮少到了些，然后放下酒壶淡淡的看着清淮：“视觉表象罢了，你并不知道本质，也可以说你的生活对我而言，也有吸引与羡慕地方，但我并不知道你的难处，就好比你对我的了解一样。”
清淮将庞莱倒的酒一口闷下。
烈酒穿过喉咙，不雅的朝庞莱吐了吐舌头。
紧接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是啊，生活皆不易不止你我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