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战车里的士兵们却突然离开了战车,纷纷弃车而逃,战场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梁庆之诧异良久,他才突然明白,象棋当中,将帅一旦灭亡,整盘旗也就成了定局了,而这个象棋大阵大概也是这样的,那几辆车本来是有机会的,如果此刻对他的战车还击,他只有等死。事实上,如果战车中炮,必然会爆炸。他所在的战车其实一颗炮弹都顶不住。
毕竟所有的战车都是木质的!但是,此刻他可以收手了。因为整个象棋大阵已经告破。
他跳下战车,车内的士兵也纷纷爬了出来,他们见识到了象棋阵的覆灭,于是纷纷下跪只求不杀,梁庆之将他们遣散了。因为此刻再和他们一般见识已经毫无意义了。
梁庆之感觉心情很复杂,激动的是破阵成功,纠结的是冯玉的一番盛情,遗憾的是战场死难者,庆幸的是墨守成规的阵势,感慨的是天意如此。
这时候,梁庆之想到了冯玉,他猜测冯玉应该还在远处的高阜之处等待自己,于是他正要向远处的冯玉打招呼,却发现冯玉已经不知去向。然后他感觉身后好像有一个人,他回过头来,果然有一个人,此人真是冯玉。
手握拿着一个磁石象棋盘的冯玉!愤怒的冯玉!悲哀的冯玉!
梁庆之此刻一下子想起了冯玉的酒家墙上挂着那个磁石的象棋盘,正是这一个!
风渐起,原野上硝烟散去,绿草如同波浪一般卷积着滚滚翠绿铺向远方。这里到处是战车的残片,放倒的残破的旗帜和残肢断体。这是何其凄惨的一幕,何其令人动容的一幕,而此刻最动容的两个人站在卷着硫磺气味的风中。
冯玉纠结的说:“梁将军,我现在很矛盾,真的很矛盾。我要用我的承诺和忠诚守卫这一片土地,我佩服你的勇武,因为你能够战胜野兽,能够去追杀倭寇;我想帮助你度过这一难关,因为你来破阵是为了拯救华夏,抵抗外侮,你是正义的。但是我无法原谅你,因为你摧毁了我多年以来练就的一套象棋大阵。这本是我准备对付蒙古铁骑量身定做。没想到居然被你给毁掉了!”
梁庆之眉头紧锁,但是很坚定的说道:“这是我的使命。”
冯玉义正言辞的说:“我也有自己的使命,那就是守卫第二关,因为我是这一关的主人,不论我多么心向天朝,我都不能背叛自己的忠诚。”
梁庆之说:“收起你的棋盘吧,你阻挡不了我。”
“我知道,但是我不会那么做!”说罢冯玉抡动棋盘斜着劈向梁庆之,梁庆之心里清楚,如果用大刀去拦棋盘,很容易就会把棋盘挡回去,可是那些磁石的棋子必然会脱离棋盘,然后砸向自己。,让自己防不胜防。于是想到这梁庆之向后躲闪,与此同时抡起大刀顺着棋盘划过去的方向就是斜斜的一刀,冯玉连忙后撤步,生怕自己的棋盘撞倒大刀上,自己的棋盘肯定无法和这百斤的大刀抗衡,所以他再度站定。
这一回合,两个人都没占到对方的便宜。
“我们不要打了,我来这里破阵,不是为了和你冯大师过不去。”
“我无法原谅你,你毁了我的杰作!”
“你的阵法早已过时,现在的骑兵兵团来去如风,怎么会和你的笨重的战车硬碰硬,你想想吧,冯先生,你的三十二辆战车在我一个人面前都阵脚大乱,如此不堪一击,如果遇到蒙古铁骑,如何让御敌?”
“我呸,梁庆之你少在这里羞辱我!”说罢,冯玉抡动棋盘又砸向了梁庆之,梁庆之连连躲闪。他明显感觉到此时的冯玉不同于昨夜和今晨那般容光焕发了,憔悴的神情和他发疯的情绪让他的磁石棋盘招式看起来很吓人。实则漏洞百出,毕竟冯玉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人,一个本来不会什么武功的人。
正所谓“拳怕少壮”,不是虚言,毕竟冯玉面对的是一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人。梁庆之顺着棋盘抡动的方向猛的就是一刀,棋盘被震落在地,冯玉收手站定,呆滞的望着远方,梁庆之收刀也站定。
原野上一阵风吹来,吹起了冯玉凌乱的白发,划过他老迈沧桑的面颊。此刻梁庆之在冯玉忧伤的眼神中读懂了凄凉。
“也许,我真的老了,年轻人你赢了。”
“冯先生,多年以来你精于象棋,并从中悟出了战阵,实在难能可贵,可是如果你在二十年前遇到一个破阵者,也许我今天就不会有机会了。”
冯玉不否认:“不错,直到你冲阵的一刻我才发现,以我的战阵,本来可以杀你很多次,可是我承认,我的阵法墨守成规,失去了好多机会。二十年前,不要说一个破阵的人,只要在这二十多年间哪怕有一个敢单枪匹马像你一样闯阵的人,也会帮助我有所改变。”
梁庆之说:“一切还不晚。”
冯玉长吁短叹道:“晚了,完了,老朽已经是风烛残年,我们几位关主都曾经发誓,有人破关之日就是我们自裁之时。”
“冯先生,你说的可是真的?”
“梁将军,老朽句句属实。老朽已是风烛残年,可惜那第一关的白衣女子不过是个爱收养野兽幼崽的少女。是刚刚接替病逝的前任守关者一个月天,她今年才二十岁!”
“我,害了你们,冯先生。”
梁庆之说这番话的时候,顿时感觉惭愧之情涌上心头,此刻他方才明白,他闯过第一关时,那白衣女子凄凉的眼神以及刚才冯玉抡动棋盘时的疯狂。
“没有,不破不立。我本来就是占山为王的帮凶,坐井观天,不知天下之大人才之能,更不知自己老之将至,哎!”说罢,冯玉望着这片原野的尽头道:“梁庆之,你的下一关就在东边草地的尽头,我只能告诉你,你要闯过的下一关要比我这一关凶险万分。我们有自己的承诺就是不能泄露下一关的事情,至死不能。”
“我懂,不过我不怕。”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下一关,无论你输或者赢你也许都无法见到你对手的真面目。给你一个东西,或许会对你破关有用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根一尺五寸的精钢打造的棒子交给了梁庆之。冯玉说:“拿着吧,遇到危险用得上,我研究了好多年做出来的。”他说完便走向了南边的草地,梁庆之接过来下意识的塞进了靴子里。他没多想,只是感觉若是冯玉给自己的,或许会对自己又一定的帮助。梁庆之看着他的背影闭上了双眼,用低沉而悲壮的声音说道:“冯先生,走好!”
然后,来到西边那片放着他的行囊的地方,把中箭的伤口简单的包扎了一下。然后打点起行囊扛在肩上,向东边走去。
他走出了这片原野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爆炸声,梁庆之知道,这一定是冯玉,他一生研究阵法阵法,结合了火器和兵器,今日战败,也就无言面对他自己。也许选择这条路是他最好的解脱。因为他再也感觉不到痛苦。
……
所谓人生八苦,死为终结。冯玉一生,潜心钻研致人死命之利器,却在劫难逃,最终为之殉难葬身。可悲可叹!人生追求有多种多样,机关算尽而探索杀人克敌之利器者,大有人在,或曰捍卫正义。冯玉枉自聪明一世,岂不知利器之使用在于人,人若死心或者心死,利器亦死。冯玉脱离现实,其理想已死;冯玉墨守成规,其利器已死,何必等梁庆之来毁坏呢?
……
梁庆之停下来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着上路,他始终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因为他不想看到冯玉的自裁的场面。毕竟伤离别的事情不会好看,反倒是会勾起自己的同情心,此刻他不知道下一关口到底是什么名将高人,或者,妖魔鬼怪。他不愿意去猜测,因为他觉得那都是没必要的,对他而言最有必要的是追逐光阴,赶在倭寇之前去金戟帮的总舵。那里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他。
他的边走边想,越想越气。
“所有人出来办事,都有个随从,可是这次辽东总兵派我出来连个随从都没有,好不容易打探到了倭寇的下落,居然是这么紧迫的一件事。本打算找个靠谱的人回去汇报,可是遇到了自私自利的努尔哈赤,人家发现没利可图早早的就收手跑了,他追杀倭寇,倭寇花了钱就能走阳关大道,而自己却要走闯关的独木桥,这是多么的不公平啊!”想到这里,梁庆之狠狠地抡动了几下自己的大刀。
突然路边树下传来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小伙子,干嘛舞刀弄枪的啊,过来帮帮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