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之地,本为洪荒,四千八百年的长河洗礼,孕育出了这苍穹之下的一山一河;
山河作笔,一撇一捺谱写出了一代又一代传奇人物的不朽篇章;
而这些篇章,又构架出了神州的魂魄与脊梁……
可在七百三十四年前,大衍之主横空而出,搅动神州血雨。据传,那一旷世之战尤为惨烈,战火蔓延数年,生灵涂炭,神州哀嚎……”
扎着“冲天揪”的小男孩擤着鼻涕问道:“星竹阿哥,那后来呢?”
“后来?天祖集众生之力身化山河玄真印,镇杀大衍之主于无尽死海。天祖身死,山河玄真印碎裂,化而为九散落神州,似乎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护佑神州安宁。因此,为纪念天祖,神州易名为“九州”,这,就是咱们九州的由来了!唉……也是自那时起,九州的传承仿佛也断了,玄气枯竭过半,无人再入圣称神……”
正讲故事的黑发少年,名叫梅星竹,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身似竹般修长,面若星辰,眉如墨勾勒,眼似渊深邃,生得虽称不上极为英俊,却给人一种赏心悦目般的舒畅与爽朗之感!
果真是人如其名,卖相极好!
“星竹阿兄,我阿娘说了,这些都是骗人的!”
“对!我阿爷也说这只是传说……”
“星竹阿兄,我们不听这个,我们要听‘九州第一’的故事……”
“好好好,那我们今天讲讲‘九州第一枪’的故事!我告诉你们,据说这‘九州第一枪’啊……”,梅星竹一拍大腿:“嘿!他就出自咱故渊州……”
故渊州,位于九州西南部,方圆百里,辖城二十三数,人口八千万余。地势起伏较大,东部地形平坦,南部浅丘连绵,西部重峦叠嶂,而北部,则是沟壑纵横。临渊镇,则是慕渊城最北部的一座名不经传的小镇。小镇,产酒……
原本临渊镇最有名的酒叫“群芳髓”,酒香、花香、果香交织缠绕,入口甘冽,回味冗长。可自永和九年暮春之初,一年过半百的老者用背篓背着个婴儿踏进临渊镇之后,这个规则也就被打破了!
于是,临渊镇最好喝的酒,出自那个清癯的老者之手,没人知道老者的名字,自称是姓梅,日子久了,人们都尊称他为梅老。
酒的名字很雅致,名叫“流霞醉”。
世上总是不乏借以各种名义的贪杯之人,附庸风雅也好,一醉解千愁也罢,不过喝过的人都说,那“流霞醉”啊,真的能让临渊镇的流霞醉成红霞……
只可惜,梅老只是一个摆酒摊的,酒摊就摆在临渊镇外一里外的“兰亭”。无论风雨,不计寒暑,兰亭外,总是有着一担酒,两张桌,六条长凳,美中不足的是,梅老每日只卖一担酒,卖完便收摊回家,如是往复十二载又一个春秋。
临渊镇的人都知道,梅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打酒回家的,只卖一壶;
就地歇脚打个秋风解馋的,只卖一碗!
不过,只要是在酒摊入座,无论是一口下肚,还是细斟慢酌,酒客要喝一天,梅老也能斜靠在酒担子上等酒客饮完最后一滴,无关清晨或日落……
三年前,梅老突然不酿“流霞醉”了,而是卖上了另一种酒——“同消万古愁”!
有人说,梅老酿出“同消万古愁”的那天,兰亭被堵得水泄不通,因为喝过“万古愁”的人横七竖八全醉倒在了兰亭外,没人能禁得住第二碗……
也有人说,梅老最引以为豪的,并非是酿酒之道,而是他的小孙子!
梅老的小孙子,便是十三年前背篓里的那名婴儿——梅星竹!
此子少而机敏聪慧,悟性极高,三岁识千字,五岁观百家,九岁能赋,博闻强识,见识非凡!尤其是在酿酒一道上,幼学之龄便有着青出于蓝之势!
而梅星竹此时正被一群垂髫之年的孩童围绕。
“星竹阿兄,你接着讲呗,接着讲!”
“对啊!接着讲嘛……天下第一枪,他究竟赢了没有?”
“星竹阿兄!求求你了……”
“其实,讲是可以讲的啦!不过……唉……”梅星竹叹了口气,一副世外高人落魄俗世的做派。
“星竹阿兄,你给我们讲完‘天下第一枪’的故事,我明天给你带我最爱的酥糖吃!”小胖昂着头,握紧了拳头像是一只打了胜仗的小公鸡。
见此,梅星竹立马来了精神,挑着眉头问道:“虎子,听说你阿爷可是珍藏了不少的石蜜,对吧?”
“好!我赶明儿便悄悄偷……不!送一罐石蜜给星竹阿兄!作为给我们讲故事的报酬!”名叫虎子的小胖墩鼓足勇气一咬牙,下足了本钱。
在虎子看来,为了天下第一枪的故事去偷一罐石蜜,这笔买卖,划算!
由此可知,梅星竹平日里可没有少干这样的勾当。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虎子,一看就知道,你有成为下一个‘天下第一枪’的潜质……”梅星竹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将手中名叫《九州第一枪》的话本捋了捋,将其贴身放好,以一种自认为极其潇洒的动作吐掉了嘴边叼着的枯草杆,手舞足蹈地得讲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将长枪猛地从地面挑起,玄气灌枪,直指前方,原本锋利无匹的枪尖更加锐利,四溢的寒气,冻得让人生疼!御天境的修为出手即是不俗,枪芒吞吐,宛若游龙腾飞,隐隐间有着龙啸声传出!原来,这一招,便是天下第一枪的成名玄技——龙战寒江……”
“哇!”
孩童们的眼里闪动着向往的小星星,毕竟,江湖梦,无年龄之分。
名叫虎子的胖墩,更是忘记擦去嘴边流下的幸福小口水,仿佛,他俨然已成为了梅星竹口中的‘天下第一枪’,仿佛,他此刻咬住的不是像小胡萝卜一样的手指,而是咬住了自己的梦想……
不过,‘天下第一枪’哪有那么容易!玄修一途,着实残酷,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玄修者,有人天生废脉,无法开穴采气;有的人即便不是废脉,也没有玄功诀引气运行;有的人终其一生,也只堪堪停留在周天境冲不开阴脉之海与阳脉之海,而修炼者只有破出周天踏入玄天才算是推开了玄修的大门……
天赋机遇,玄功玄技都不可或缺,尽管如此,九州之上,无数人绞尽脑汁想成为一名玄修,追星赶月,搬山移海,事了拂衣去,千里不留行……
可梅星竹是个例外,他打小就没有深山寻宝,求学高人,踏足玄修的想法。他的爱好很简单——酿酒!在梅星竹看来,江湖,从来都不是什么打打杀杀,都是人情世故,多大的仇怨化不开?三杯两盏下肚,酒酣耳热,相逢一醉,再赋诗一首化解万千恩仇,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好吗?所以,梅星竹像是一条翻了面的咸鱼——有理想!有着丰满的理想——立志像梅老一样成为临渊镇最好的酿酒师傅,酿出临渊镇最好的酒。当然,酿酒的闲暇之余,哄骗点孩童的糖果,也就仅当做是生活的调味剂了。
因此即便梅星竹看了无数玄修者的传记,也并不向往修行一途,他只是为了讲故事——毕竟,哄骗是门技术活儿,一门需要一定成本的技术活儿!
故事讲完了,一群孩童心满意足地迈出了回家的步伐。
落日洒下余晖,被铺上了一层层薄薄金纱的临渊镇,像是一位慵懒的贵妇,有着说不出的韵味……
此情此景,让砸吧着嘴的梅星竹满是无耻:“唉……早知道一罐石蜜那么好骗,我费那劲儿干啥!”
街道上的行人不多了,较白日里的繁华,显得有些冷清。
即便如此,招呼声也是不绝断。
“星竹,明儿来三婶这喝蜜糖浆。”
“好嘞,三婶,你皮肤又光滑了啊!跟二八年华的小娘子似的,怎么保养的啊?三叔真有福!”
“这孩子,就你嘴甜!回头啊,三婶就给你说门儿亲事去,好管管你这嘴……”
“星竹,你来,把这生羊肉给你阿翁带点回去……”
“好嘞,谢谢二叔!赶明儿给您拿一点石蜜尝尝!”
“星竹,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家,有空来教教我家二郎识字啊……”
“好嘞,明儿得空就来……!”
“星竹……”
梅星竹的家,在街道的另一头,所以,一路走一路回应着邻里的友善,是好几年如一日。不得不说,这融洽惬意的氛围,让梅星竹浑身舒坦,很是沉醉,这样的生活,和谐又美好!
“嘿嘿,说门儿亲事,应该挺不错的,这事儿就交给三婶了!过些年,要是再生个崽,阿翁能乐开花,以后我就酿酒……或者,做个教书先生,也挺不错的……”梅星竹正魂飞冥冥,便走到了街头的巷口。巷口飘散着浓浓的酒香,巷道铺满了青石,宽约仗许,尽头的转角处,有一间栅架围绕的小木屋,屋旁的小菜园长势颇好,很是简朴宁静。木屋后面,有袅袅炊烟升腾,像是一匹白练飘舞。
“阿翁,我回来了!”
梅星竹话音刚落,梅老刚好从屋后走了出来:“星竹,今晚的菜食,一定合你胃口!”
身着短褐麻衣的梅老面容普通,须眉悉白,身形瘦削,还有点佝偻,即便岁月也在脸上留下了不浅的痕迹,合着那脸上随时都带着的敦厚笑容,整个人却也显得精神。
看到梅星竹回来了,梅老脸上那慈祥的褶子也舒展了几分,
梅星竹看到桌上摆放的菜碟,稚嫩的脸上又平添了一抹温暖。
“阿翁不仅酿得一手好酒,就连这冷淘也做得越发得心应手了!”,梅星竹搓了搓手,又从菜碟里拈起一片鱼放进嘴里嚼了起来:“有道是‘无声细下飞碎雪,有骨已剁觜春葱!’阿翁这生鱼片的刀工,更是一绝!”
“贫嘴,该打!”梅老乐呵得拎着两个酒壶便径直往屋后走,仿佛被梅星竹这么一夸,走路都飘然了些许,以至于在路过酒担子时,还将担子都碰倒在了地上。
的确,
相依为命的爷孙俩,都是这俗世里彼此唯一的的羁绊!
梅老将担子扶了起来,认真摆放后,又轻轻地擦了擦,那爱怜的模样,一如在轻抚年幼时的梅星竹。
梅星竹掸了掸袖口,转身进屋摆上了碗筷,似乎爷孙俩都没有看到木屋外,站着一道粗犷的身影。
良久,那身影终于鼓足了勇气:“小施主,洒家在几里外,就闻到这酒啊,硬是香得很,不晓得可不可以整两碗解解馋?”
梅星竹走出屋外才发现,这瓮声瓮气之人,竟然身穿僧衣,只是僧衣残破,隐有血迹。黝黑的念珠,没有挂在脖子上,而是被僧人一圈圈缠绕在了手上。要是换作一个细胳膊小腿的,估计手都会被念珠压断!
仔细打量,僧人身材魁梧,虎背熊腰,满脸横肉,模样丑陋,横眉粗浓,目似铜铃,额头上没有戒疤,倒是有着一道狰狞的刀疤!袈裟被僧人裹成了一个硕大的包袱紧紧地系于后背,里里外外愣是没有一点僧人的样子,更像是恶盗悍匪!
“这位高僧,今日的酒确是卖完了,不过也是自留了些,家翁也是乐善好施之人,如若不嫌,依晚辈所见,还请移步内堂,用些斋饭可好?”
虽说僧人如此模样,梅星竹也是双手合十,面露尊重。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羊肉,难道还没见过一群羊子被吆喝上山?
梅星竹分明能感受得到僧人身上那如渊震荡的气息,这僧人,是玄修者,而且,修为绝对不俗!
除此外,梅星竹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位僧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
“啥子薄酿?要是你阿翁酒的酒都只是薄酿,不晓得有好多酿酒的人要把裤子脱下来去把自己吊死。斋饭就免了,不饿!方便的话,整两碗酒……一碗也要得。”
“咕……”
肚子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叫声,让僧人一张黑脸竟是涨得通红,合着那腔调怪异的方言,有着说不出的滑稽。
“既然高僧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强留了。小老儿这酒,酿得不好!可能不合高僧的意,就姑且捎上路上解渴吧……”
梅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内堂,刚好看到这一幕,便佝偻着朝僧人递出了一只手中刚灌满的酒壶,一改适才的悠闲的神情,语气微冷,还有了一丝不着痕迹的慌乱。
“阿弥陀佛,酒是有了,还是好酒!不过,现下这种场合,该以啥子心情喝……”
僧人稳稳地接过酒壶,灼灼目光里似有怀念也有崇敬,旋即一改刚才的局促,唱了个佛礼后,便猛地拔出壶塞,对着壶口猛吸了一道浓烈的酒香,咧着嘴,露出满口白牙,一脸陶醉:“好!哈哈哈!不消喝,一闻就晓得,依然是那个味道!这他娘的……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了!”
僧人饮酒,如同长鲸吸水,顷刻间便是壶底朝天,再没滴出一滴酒来。
梅老一言不发,皱着眉头掂了掂手里剩下的那只酒壶,最终没再递给僧人。
梅星竹也没插话,心里似乎捕捉到了一点什么,又觉好像什么都没抓住……
西山日薄,收束着苍茫,最后一丝挣扎的光明终于隐没于暮色!
此刻,
临渊镇上,有僧人烈酒饮入喉,
兰亭之外,有暗影刀光正出鞘!
那杀意,
如雾般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