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陵腰系长剑,因为他一直自诩为剑客。
然而事实上他远远谈不上一位“剑客”,如今整个中楚可以称之为剑客上宾也不出于“十大名剑”,据说从来没有一个人见过其中六柄名剑,即使是如今的幽州穹楼中,也仅有两柄名剑,赤霄与寒蝉剑。
李延陵说他终有一天要将这两柄剑系于身侧,招之即来,呼之即去,人生至意,何其快哉。
而他现在却是快穷得连个包子都买不起了。
“天啊,剑客居然也有挨饿的时候?”李延陵想想不由摇头,这年头风光的人可以过得很风光,而有的人看似很风光,却终究是打肿脸充胖子。而李延陵便属于后者。
他抬头一看,徽州府三个字便映入眼帘。自古徽州出笔墨,文人名士皆以能用徽州笔墨、宣州纸砚为傲,自引为名士风流。李延陵一直以来都对这些文人逸士嗤之以鼻,不屑与之为伍,他眼中的文人一直都自诩饱读诗书,实则大多都是欺世盗名,不足道也。是以,他从来都对那些圣贤经书,不以为意,也从来只读些稗官野史,不走经纶大道。
但是这一切都不妨碍于其对于徽州的向往,徽州自古以来文人辈出,不乏有诸多学富五车而又经世致用之人,例如当朝太师庄揣,便出自徽州官宦世家,但是令人称奇的是,这位年近古稀的当朝太师自辅政以来,便再也没有回过徽州,古人所云的人之大幸,衣锦还乡却也没有在这位太师身上得见。
李延陵随意找了一家小摊,点了一道臭鳜鱼和毛豆腐,都是当地便宜的小吃,另一个原因便是他实在是囊中羞涩,无以为济,只有吃点小吃填饱肚子。可饶是如此,李延陵也已是坐吃山空,空空如也了。不过深知李延陵的人也知道,他从来都是如此,吃了一顿是一顿。
稍微填饱肚子之后,李延陵还仍自回味这两道名小吃的味道独特之处,便是隐于市井,百姓之味意浓。倘若处于高阁酒楼,怕是体味不到这两味小吃的精髓。说来也算稀松平常,李延陵的从小便出生于新安河畔的一户家道中落人家,离这徽州府不过百里之程,但是却是从来没有来过此地。直至年至及冠,他才有这机会来这徽州府看上一看。说来这李延陵也算有家中底蕴,虽然家道中落,但是其父却一直督促其进行诗画进修,可是后来连惟一老父业已过世,可怜家中便更是一贫如洗,他也一直不断变卖家中值钱物品,散了家仆,一个人便出来闯荡江湖了。说来这还得源自当初其老父给他请的一名武艺粗陋的武师,这名武师也只教了他最基础的打桩及拳脚,本来是用以其强身健体之用,但是其却大为上心,可幸其在习武一途上也还算有点天赋,其父也便没有再限制其年轻佩剑,只觉此子如若真能习武有成,以后即使不能入相,若能出将,亦是不错,也算聊以慰藉。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他们这不知名的新安河小镇出一名将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几百年来,也不过是些地方小吏,又如何能出封疆武将,位极人臣?
李延陵也根本不在意这些,自小他便与一从孩童不同,思绪想法极为天马行空,即使是其尊父遗愿,他却也未曾将其放在心上,只觉自己之路便只有由自己走,父亲之所想虽然合乎情理,但是却无法让他心服口服。
思绪流转之间,他便已然来到了黄山脚下,这黄山也是声名远播,除却其天上四景——奇松、怪石、云海与冬雪之外,还听闻这黄山群峰之间有一座莲花峰,而这莲花峰上便有一座青莲剑宫,这才是李延陵来此的真正目的。
青莲剑宫在天下众多门派势力之中不算顶级,但却因为其上古守山大阵——青莲剑阵而名震诸山,是以连带着徽州府都为世人所知。青莲剑宫选徒极严,一般的俗家人士根本无法得入山门,是以这青莲剑宫人数极少,听说整个青莲剑宫也不过两百余人,传承却是已然百年。
李延陵不是没有去过青莲剑宫,可是他却连山门都没有找着,整座莲花峰都爬遍也没看见一座宫殿的影子,可怜这天真无邪的他只能坐在这山间石阶之上啃着馒头,只是可怜这手中馒头没有酸菜搭配也是食之无味,李延陵吃了一会便又觉得口舌干燥,去寻了山泉,一饮而下,只觉得这山中雪水清冽甘甜。正回味这黄山之巅真是人杰地灵啊,睁眼一看——只看一位黑衣高冠博带的无良老人正在山泉上游一泄如注,浑身舒畅!
李延陵此刻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怒发冲冠!
我去你的无良老不休,竟然在这洞天福地干这缺德事儿?没看见这山泉正有人享用吗?难不成真的是睁眼瞎!
“你这老头,怎么干这缺德事儿?”李延陵欲言又止之后还是忍不住道。
那黑衣白发老者却是犹自安然地整理衣饰,一本正经地道:“老朽在这莲花峰上居住了几十年,从来都是如此,也没见谁说过我有何过错,怎地你这小娃刚来,便要以客欺主了?”
李延陵不由怒瞪了双眼,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说着便撸起了衣袖,不多作费话,准备教训一下这个无良老头。正准备冲身上前,却见那黑衣白发老者已然手中指着他腰间配剑:“你这腰间配剑是从何而来?”
李延陵才兀自想起这腰间锈剑乃自己变卖了家当,从一江湖游士中买卖而来,当时身上家当也没有几个钱,只得买了这柄生锈长剑,虽然样式算是古朴了一些,可是这锋利程度却是不敢苟同。李延陵生怕这劈个柴都要劈断这柄剑,平常也仅是摆摆样子,不敢擅用。
“怎么了,我家传的,不行吗?”
黑发老者这才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弱冠少年,随意看了一眼,却是不肯在做多留意。
“你这柄配剑用得还顺手吗?”老者紧接着发问。
李延陵听了这话却是有些赧颜,别说用得顺手了,虽然说从小那位武师教了一些粗浅技艺,也练过一些基本走桩,可是说用剑?还远远谈不上会用,那一套剑法也早已忘得七七八八,这腰间佩剑不过是用来防身而已。
“顺手,当然顺手。”李延陵硬是抬抬眉眼道。
老者却仿佛心知肚明,也不点破。
“你孤身来这黄山莲花峰可是为了寻找那青莲剑宫吗?”
李延陵听到青莲剑宫,然后又打量了这老者一眼,只觉眼间前这老者虽然年长却是精神矍铄,身上配饰也是高冠博带,出尘脱俗。李延陵心下便道:难不成这位老者便是青莲剑宫的长老?思虑之间,却是已然心下大喜,只道:“晚辈正是为此之来,只是寻了半天也不过这剑宫影子。”
黑衣博带老者不由笑道:“这青莲剑宫之所隐在黄山龙脉之间,你这肉眼凡胎,如何能看出踪迹。我看你也不必再寻了,以你的练剑根骨,怕是入不了青莲剑宫的眼,想来也终究只是白费功夫。”
李延陵一听便不由愁云密布,这些东西他又何尝不知呢?但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要走这条路的,这一点他一直都很清楚。
黑衣老者看了眼前这个少年一眼,便知他的困厄之处,他活了这么久的年岁,所见事物何止万千,人情世故自然也是一眼洞悉。
“你若真的有心剑道,我便传你一点剑术根底,你可愿意?”
李延陵一听,不由心下大喜,眼前这个老者隐居在这黄山之巅,想来自然与那青莲剑宫深有渊源,看他年岁如此之长,说不定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若能指点自己一二,自己将来剑道一途岂非鱼跃龙门?
李延陵当下便揖礼道:“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黑衣老者与李延陵一同来至一处陡崖之下,此处地势平阔,正好作为练剑之所。
“我是看你与你腰间佩剑与我一故人有缘,此剑材质极为特殊,采自龙阴山的千年莫名玉石所铸,铸剑之时也并未多做冶炼,只有简单修刻,但却因使剑之人的剑道深厚而日渐剑气蓬勃,灵气渐显。前前后后应该有五六位高深剑客使用过此剑。而上一位剑主便是东海苍虬城主之女李女英所用,没想到最后居然流落到了你的手里。既然你如此有缘,我便传你一套她会用的剑术给你吧,但是这套剑术我这里只有一半,至于后一半你将来有缘再去东海苍虬城寻吧。”
李延陵没想到自己的腰间佩剑还有如此来头,听起来眼前这位老者与这位李女英也关系匪浅。至于那东海苍虬城,那更是没有听过,自己这等俗世百姓,平常哪会听说这些东西。
说着,那老者便使了一套招式诡异的剑术,李延陵看了半天,却是记住得不多,只得请教了两三遍才算学会了这套上半部剑术。要不是有从小武师教的底子所在,怕是一时半会学不会。
“刚才教你的剑术是最为基础但深厚的‘走龙’剑术,虽然看似简单,但是倘若对这些剑术招式有长年累月的练习,对于你的剑道基础却是有着极大的助益,走龙剑术后半部分才是深奥之处,若你将来有缘,将这门剑术补齐,便也是一门上乘剑术。这世间有诸多人将这功法分为诸多等级,实则是十分愚蠢,任何一门功法都有着其独到之处,结合‘气机脉路’,会有着诸多神奇功效。事关脉路,实在太过重要,毕竟每个人一生也不过一个脉路,至于两个甚至三个脉路的人,恐怕全天下也不过数人,实属异数。我所修习的脉路也不过地纹水准,不宜传予你。以后便凭你自己的机缘吧。“
李延陵虽然算半个门外汉,但是对于气机脉路他还是听过的,气机脉路是修行之人都有的,只有当一个人形成了自己的气机脉路,才算是修行路上的真正开端。也是凡人与修行之人真正的区分标志。人体经脉非常繁杂,是人体最为精妙的存在之一,经脉配以窍穴可以在人体形成如九曲回肠一样的龙脉所在。中楚之地何其之广,山川河流一旦成形大势便是龙脉,而人体便也可如这龙脉一般形成自己的流转龙脉。而这便是天地造化的神奇之处,足以让人修成通天彻地的本领,而这便也是李延陵所追求的终极之道。
但是李延陵现在还远远没有登堂入室,他只是学习了半门剑术而已。而眼前这个老者已然有地纹水准的脉路,地纹水准!李延陵就算再如何是一个门外汉,他也知道天、地、玄、黄四个等级。天纹脉路可遇不可求,而在这凡俗世间,天纹脉路的拥有者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人,强如秦族之主秦湛就拥有穹龙势的绝顶天纹脉路。众多之人连黄纹脉路都没有,即使外道超凡,却仍是少有绝顶。
倘若这老者愿意将这地纹脉路修习之法传于自己,那自己才算真正地脱胎换骨,鱼跃龙门。
可惜的是这老者根本没有这想法,自己即使再是如何牵肠挂肚,也不可能开口索要。想来也是,地纹脉路,这等压箱技艺,又如何能轻易外传呢?
“虽然教了你一招半式,但是我与你也缘尽于此,你要好好修习,不可辜负了你手中这柄剑。”说罢,老者整个人便不见踪影。
只留李延陵整个人愣在当场,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