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站在车台上被刀架住脖子的时候,看着城墙上下屹立的几千士兵,回想起短短一生,也无甚么出彩的地方。
不过是勾栏院内的一名贱妓,虽在十六岁前卖艺不卖身,又在刚卖身后被抢给一个残疾男人。
她的红盖头揭下来,看着面前这个年纪轻轻就腿脚不便的男人。
“你即将我赎出来,我便是你的女人了,不跟我睡觉吗?”兰花抬头,那个男人听见她的话后轻声笑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说话真有意思。”在他身上,兰花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温润儒雅。
“我叫兰花。”她脑中又忆起华发早生的女人在妆奁前喃喃自语的痴人模样。
“我阿娘说了,我叫兰花。”
这个男人给她打了热水,兰花看他出门时候有些费劲,好像一脚跛了似的。
他叫她趁热擦一擦身子,自己坐在外间,兰花一边忙活一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你是今年因为受伤才被留在城里的吗?”男人在屏风外轻轻的“嗯”了一声。兰花若有所思的道:“怪不得,那日官爷们冲进楼里的时候,将好多姑娘吓了一跳,结果就把我给拎走了。”
男人听她小声嘟囔抱怨,似乎有些自责,“我这副身子,倒是拖累你了。”
“哪讲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她想说他,又不知道他叫什么,“你叫什么?”
话落,两人寂静了一会,兰花也觉太过鲁莽,急急忙忙扣了衣服,羞赧的忙端着水盆要出门泼水。
刚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就听到那个男人在她身后说:“邹紫玉。”
生怕她听不见的又重复的一遍:“小兰花,我叫邹紫玉。”
二人虽然很少有肢体触碰,见面机会也少得可怜,但若是真要相处下来,兰花也不禁折服给这个风趣温柔的邹紫玉了。
他待她细致入微,蝇头小事也放在心上,凛冬将至,兰花和邹紫玉过了她的第一个诞辰。
“祝小兰花心想事成。”邹紫玉笑着推给她一碗亲手做的清水面,上面还卧着一个圆润的荷包蛋。
兰花闭着眼睛,将眼中的泪逼回去,然后小声的许愿:“祝我永远这样幸福的。”
“和邹紫玉在一起。”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清了。门缝里有寒风挤进来,桌边的油灯明灭。
邹紫玉嘴角含笑,看着她的眸光晦暗不明。
时至今日,兰花被奸细俘虏用以威胁他们打开城门。同样被俘的还有众多士兵的亲信,两百多人皆是妇孺老弱。
这帮野蛮人说着听不懂的话,在兰花听来就是叽里咕噜的,高举着手中的枪矛,一下又一下挥舞示威。
但是她知道士兵们听懂了,因为他们各个沉默下去,士气颓败。
他坐在墙后的木制推椅上,透过凹凸的间隔深深地看她。墙外有士兵传达:“将士们!我们千万不能心软!军师知道这是你们的亲人!可是其中也有他的妻子!如果今天放他们进来了!他们的铁骑就会无情的践踏我们身后千千万万的秦地子民!”
大义和小情之间,诸多将士哭着认了。
他们要高挥的武器:“对尔等贼子绝不妥协!”
兰花心慌的看向城墙上那个邹紫玉,他独坐千军中央,依旧镇定自若。
彼时她正在家中为他缝制破烂的棉靴,有将士垂头进来说郊外举行篝火宴会,士兵的亲信家眷都去了。她放下手头上的活,匆匆打扮一番便跟着来了。
不知为何,兰花却总能感觉到他此刻是笑着的。
像是往日里她瞧见一只爬虫时,他笑着盖住她的眼,轻声慢哄叫她别害怕似的。
她早知邹紫玉绝非普通兵头,整日里不见所踪,通身气质也并不平凡。没想到是军师这样一个冷情冷血的位置。
屠杀从左侧开始,兰花吓得浑身手脚冰凉,抖得厉害。说不害怕那是扯淡。
她好巧不巧的排在倒数第三位,她左侧是一对总角小儿,今年看上去不过才十一二。话都哭不明白,两人抱在一起呜呜哇哇的喊着爹爹阿娘,鼻涕口水糊了一脸。
她的阿娘方才还哆哆嗦嗦的笑着替他们抹泪,这会尸身都被砍了几刀,丢下去用车轮撵成肉?泥了。
那边一阵骚动,兰花瞄着看过去,隐隐约约是一位中将人物哭喊着从城墙上摔落,再没声音。
坐镇的军师还是那样坦然平静,血雨腥风,横尸千里。丝毫不能影响他。
兰花听得大刀入肉的动静,再一回头,两个乖巧的元宝小娃娃没有了。热乎粘稠的猩红东西飞溅到她脸上,和着生理的温泪砸下来。
她浑身剧烈颤栗,牙齿直控制不住的上下磕碰,还没来得及恶心,脖间剧痛。
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