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柳清和妈妈也到医院了,来了以后也对儿子犯这个病感到非常吃惊。父女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骂那个剧组,还说要找他们算账。我在一边听着,一句话也没说。柳清和妈妈不知道这些事儿,三爷爷难道不清楚吗?要不是他撺辍着让我把银行卡挂失,又没有及时告诉柳清和的话,柳清和也不会跟剧组说下大话,许诺给人家一百万。人家看再钱的份上立刻就派给了他一个好的角色,可到人家真跟他要钱时,他才发现他的卡里居然分毛没有。人家一怒之下立刻换人,制片人还当众羞辱了他一顿,骂他是言而无信的骗子,还说他会在行业内公布他柳清和的为人是多么的可耻,为了出名上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他以后永远都别想在这个行业里做事了。这些话都是那个看护说的,具体的实情也许不止这些事儿。柳清和要不是因为有和杨瑞的纠葛分心,他早就能发现银行卡被挂失了,也许比起拍电视剧来,杨瑞才是他的关心点吧?杨瑞和李云庆一起远走高飞这件事,才是他心里最大的痛苦吧?
柳清和终于醒了,他意识模糊地睁开眼睛,那大大的双眼皮更加大了,竟然重叠出三层皱褶来,看上去更加的楚楚可怜。他好憔悴呀,仿佛是娇弱无力的林黛玉似的,他眼神迷离,无精打采又动作迟缓。活脱脱一个爱死个人的林妹妹。他默不出声地巡视着周围,要不是我一直盯着他看,没人能发现他睡醒了。
“清和哥,你醒了?”我忙凑近他说。
柳清和看我的眼神就像不认识我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当他把目光扫向三爷爷时,他才有了点变化。
“姥爷。”他有气无力地叫了声。待到看见站在三爷爷旁边的他妈妈时,他竟哭了起来。“妈。”叫了一声妈后,紧接着他就哭得泣不成声了。
柳清和的眼里完全没有我,这让我的心凉了半截。我为他做的所有努力,也许都是无用功啊。我不愿意傻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一家人的团聚,而我却无法融入其中。这一幕情景和我父母跟弟弟在一起时,把我完全排除在外时的情景,一模一样。我莫名地感到委屈和心酸,真的不想看见这样的情景。于是我转身走到窗前往外面看去。到处都是高楼,即使站在这里看不见更远的街景,也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喧哗和光怪陆离。只是我突然间失去了对这个繁华城市的兴趣,曾经那么渴望能和柳清和一起到大街上去逛逛的愿望没有了,人家柳清和的心里就根本没有我的位置,我的存在就是一个大写的尴尬。
我看见楼下有一个花坛,里面被五月的鲜花占满了,从楼上望下去花坛是并不大的一块地方,但因为是这个全部被铺满水泥地砖的地面上,惟一的泥土颜色,竟让我觉得那花坛是这里惟一能让我感到亲切的东西。我们家乡那里遍地都是野花,虽然不值钱,也没人管,但看着、闻着是多么的漂亮又有情有意啊。而我身后这个嘈杂的病房里的人,像满世界的钢筋水泥一样冰冷无情。
“美丽。”正胡思乱想着,三爷爷突然喊我了。“你去给清和买点吃的去,他还没吃饭呢。”
“啊,我知道了。我就去。”我忙答应着就往病房外面走去,临出门口我扫了柳清和一眼,就见他正斜靠在被褥上,用一只胳膊挡着自己的眼睛,显然他还在哭着。我去楼下食堂买了点现成的热粥,油饼咸菜和鸡蛋就回来了。这个时间楼下负一层的食堂还没到吃饭时间,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而且一个病人恐怕也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有点东西暂时填填肚子吧。等我又上到十六楼,进了病房小区,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吵闹,走近了就看见病房门口围了一大堆人。我忙跑过去,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走进病房,就见柳清和正站在床边又蹦跳又叫喊,他光着两只脚站在地上,身上是肥大的蓝色条纹病号服,旁边有两个男人在一左一右地抓着他的胳膊。等我再仔细一看,看见床对面的地上有被摔碎的玻璃瓶碎渣和茶水残渣。装在塑料袋里的饭盆子也在地上躺着。不用说都是柳清和干的。三爷爷和柳清和妈妈都在旁边急得不知所措、一个说,一个叫的,还舞舞扎扎的。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放开我!放开我!”柳清和拼命地狂喊乱蹦,旁边的两个男人根本压服不住他。天哪,他这个样子还真挺像个精神病人的。我小的时候,在村子里看见过的那个六十多岁的精神病老女人,她犯病的时候就是这样狂喊乱叫的,几个大男人都摁不住她。柳清和难道真的成了精神病了?
我把手里的东西塞给柳清和妈妈就急忙冲上去,一把抓住柳清和的衣服。
“清和哥,清和哥你醒醒,你看看我是谁?”我贴紧他,看着他的眼睛。
“你?”柳清和茫然地看着我。这一刻我真的希望他是因为不喜欢我才无视我,而不是因为忘了我。“你们都是骗子!”柳清和只看了我一眼又继续疯狂地喊道,他拼命地扭曲着身体,想挣脱别人的束缚,他完全不受我的影响。这时从门外挤进来一个护士,她手里拿着一根装满药水的针剂。过来就让那两个男人摁住柳清和,她要给他打针。
“大夫你打的是什么针?”我问。
“镇静剂。”护士头也不抬地说。
“还打镇静剂?他刚刚睡醒还没吃饭呢?”
“他这种情况能吃饭吗?”护士不由分说就把针头摁进了柳清和的皮肤里。可怜的柳清和醒来才不过半个多小时,又得沉沉入睡了。
“那他饿了怎么办?”我冲着护士叫道。
“会给他打葡萄糖的。”护士说完就走了。
柳清和果然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就又睡着了。他的脸蛋瘦得颧骨都突显出来了,我看着真的好心疼。不管我在他心里是什么样,他却绝对是我的惟一。我这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爱情还远没有到冷却的时候。我不光是没有死心,我还沾沾自喜地觉得,杨瑞走了,柳清和以后也许就会是完全彻底地成为我一个人的了,再也没有人会跟我抢他了。可现在看来,我和他的未来会往哪里去还不一定呢。
趁柳清和睡觉的时间,我们三个人跟大夫商量了一下柳清和的去留。大夫的意思是让送精神病院去,可三爷爷和柳清和妈妈都一致反对。“俺们孩子才不去那种地方呢?说出去名声不好听。”柳清和妈妈流着眼泪说。
“回到家里养一段时间,备不住就好了。”三爷爷说。
“那你们可要想好了,别万一病得大发了,更不容易治疗了。”
“不会的,他在外面心不顺,回家了,我们都能好好待他、事事顺着他,他慢慢会好的。”三爷爷一再保证。
“那我就开些药你们带回去吧。以后也要经常去看精神科,还有一定不要刺激他……”大夫讲了一大堆的注意事项,并开了一大堆的药。我们决定第二天就带着柳清和回家。
既然要离开北京城了,那么需要处理的事情就很多,首先得跟出租房的房东打招呼,再把衣物归置一下。我们没有别人可以找,只好又给那个看护打电话,由他领着我和柳清和妈妈去了他的出租房。那是在临近郊区的地方的一座居民楼,楼龄起码三十多年,没有电梯,柳清和住的是顶楼,打开房门才发现是合租房,原本是一个套间房子,被隔成了一个个小房间,房间里只能放得下一张单人床,地上的活动空间小的可怜。柳清和难道就宁愿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也不愿意和我回农村住大房子吗?这屋子里只有一床被褥和一包衣服,那被褥可能也被他扔楼下去过,上面很脏。我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柳清和的衣服,被褥什么的就不要了。和房东也说好了,退租却不给退押金,北京城的人也一样不厚道。
临出院时三爷爷去办的出院手续,报销回来的钱都被他揣自己兜里了,只字未提我交的那两万块钱。算了,我也没有心情去计较这些事儿。我们从医院打车直接去火车站,上车下车都由我搀扶着柳清和,那二位年纪大了,使不上劲儿,搀不动还处在迷糊状态的柳清和。我亏得是个常干粗活的人,还是有些子力气的。如果我也像柳清和一样娇滴滴、弱柳扶风似的、像柳清和妈妈一样粘轻避重的,那可怎么整?
我从小到大都没来过北京城,当然,不光是北京城,我没去过的地方多了。好不容易来这一次,却连北京城的模样都没见着,就这么来去匆匆的白跑了一趟。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去北京一趟,好好玩上几天,把没看过的景色都好好看看。
也不知道大夫给柳清和用了什么药,他这一道上都是晕乎乎的,两眼无神,呆滞木讷,一直像梦游般的状态。下了火车,打个出租车,就直奔家里。车子停在我家门前,我们以极快的速度把柳清和搀进屋子里去。就怕被村里的长舌妇们看见了会说闲话。
接回柳清和最初的几天,全家人都高度戒备,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柳清和在药物的作用下,一直浑浑噩噩,稀里糊涂的,除了吃饭,解手需要动弹一下,其他时候大多都是在床上躺着。头几天的安静,让大家懈怠了下来,毕竟谁也不能成天的精神高度紧张,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柳清和妈妈还有城里的工作要干,其实她再有个一年左右就要退休了,她完全可以跟单位申请一下,不用上班了,可她呆了几天看看儿子没啥事儿,就把她儿子扔给我走了。三爷爷要管的事儿太多了,根本帮不上忙。三奶奶每天都要给一大帮人做饭,也没时间看着她外孙子。只有我是个半闲人,看管柳清和自然就是我的任务了。
我很享受这个工作,因为柳清和一点都不闹人,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地睡觉。我就成天坐在他旁边,看着他那张白净漂亮滑嫩似婴儿般的脸蛋打发时间。多希望他能快点清醒过来呀,更希望他能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以后能跟我一心一意、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呀。
一晃一个礼拜就过去了,插秧的活计也快结束了,外村的插秧机都纷纷离开了,村子里又恢复了宁静。这天晚上,我收到了杨瑞用李云庆手机给我发来的信息。
“美丽,你好吗?我是杨瑞。因为我没有你的微信,只好用云庆的手机给你发信息了。由于我走的匆忙,也没时间和你告别,请你原谅。我听人说清和生病了,是真的吗?严重不严重?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看见杨瑞的名字就生气,真想没好气地怼他几句,但转念一想,清和生病这件事也不能都怪到人家杨瑞身上去,我和三爷爷是更大的罪魁祸首,只是现在不是审判的时候,我必须借此机会掐灭杨瑞对清和的念想,不能让他们再继续藕断丝连了。既然分开了,就分个彻底的吧,谁也别再没完没了的了。
“清和现在好多了,他有我们全家人细心照顾,不劳你惦记。”我冷冰冰地回道。
“哦,那样就好,你们辛苦了。清和能和你结婚是很好的事儿,我相信你们两个人以后会越来越幸福的。有你们照顾他,我也就放心了。清和是个很温柔脆弱的人,希望你能好好待他,好好疼爱他……”
嘿,这话说的,我自己的老公,我会不知道疼爱?还用他来指导我?
“我当然会好好待他,我和清和我们俩是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我怎么可能会对他不好?倒是你,你既然有了李云庆,就请不要再纠缠我们家清和了。你还是别老来勾他的魂了,以后最好也别再联系了。”我的话真够狠的了,那边的杨瑞半天没回话。我知道如果不是柳清和一直不能看手机,而且,他的手机还被他摔坏了,扔在抽屉里一直没人看,所以这一段时间清和对于他的朋友来说,就成了失踪的人了。杨瑞可能已经给柳清和的手机发过几千个信息,打过无数个电话了吧?实在得不到回应,才不得已给我发信息的。有手机这个媒介存在,他们以后想藕断丝连、再续前缘简直太容易了,我就是要狠狠地打击杨瑞,让他最好能知难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