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和半晌没有说话,我们俩就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这样一来,气氛反而更尴尬了。没一会儿,柳清和终于松开了我。
“不早了,我该去洗澡了。”柳清和说着话就站起了身。
接下来的几天,我家和三爷爷家都聚满了人,三爷爷的大儿子一家也来过年团聚了,还带来了他们的两个女儿和各自的孩子,把个三爷爷家挤爆了,那两个女儿更是借故住进我家来,趁此机会来体验一下土财主的生活。她们的孩子更是把我家当成了游乐场,成天楼上楼下地跑。所以一直到初三柳清和回北京的那天,我和柳清和再也没有单独相会的时间了,当然,我想这里也有柳清和刻意回避我的原因。因为我知道,如果他想和我单独相处的话,我们绝不会没有机会的。
初三一早,柳清和就开着车自己上路了。我在村道边一直望到车子没影了,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我这算是开始恋爱了吗?我从来没和人恋爱过,不知道别人恋爱是什么样子的,可从电视剧里看到的恋爱好像不是这样的。恋爱的人不是恨不得分分秒秒都粘在一起的吗?可我和柳清和——
“美丽,清和哥走了?”是李云庆站在道边。他这么早出来做什么呢?
“走了,回北京了。”我无精打采地说。
“听说,你和清和哥处对象了?”李云庆关切地问。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处对象。”我突然有了委屈的感觉,很想哭。“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呢。”
“清和哥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像咱们这些人啥想法也没有。你觉得,你能对付得了他吗?”李云庆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啥叫对付?我又不是要和他打架呢。”我没有好声气地说。李云庆明显是在说我配不上柳清和么。
“看你,我是关心你才说的。你要是不爱听,我就不说了。”
“那就别说了。”我垂头丧气地转身走了。
三爷爷的两个孙女和孩子还在我家住着,让我烦不胜烦。我回到家就蒙头大睡,除了睡觉还有啥可干的,农村地方就是这样。看来我真得进城了,城里多好啊,能见识的人也多得多。三爷爷那么老,还想进城呢,我差啥呀?
都说谣言传播速度最惊人,谁和谁处对象的消息比谣言跑得还快。我远在鞍山的姑姑居然都知道了我的事儿,承蒙她不弃,还立刻急三火四地给我打电话来了。
“美丽呀,听说你和三叔的外孙子处对象了?有没有这个事儿呀?”姑姑是个急性子,说话从来都是开门见山。
“这还八字没一撇呢?你听谁说的?”
“这事儿在村里都传开了,还能瞒得住谁?”姑姑的表情我看不见,可语气的激动我能感觉得出来。“他们都说那小子光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别的啥都干不了。你跟了他不是净等着找罪受呢吗?再说了,他找你肯定是图意你手里的钱。要不他干啥放着北京的姑娘不找,跑这个破地方来找你?”
姑姑的话真是气人。就算是那么个事儿,也没有那么说的道理呀?
“我怎么了?我差哪儿?人家就不能喜欢我吗?”我几乎是在叫喊了。
“美丽,你听姑姑的话,别犯傻。三叔那一家人最鬼道了,你可对付不了他们。别二天让他们把你算计得一毛不剩,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他们就是惦记你的那些钱呢。”
“行了,你别说了,我不爱听!”我气狠狠地说。
“都怪你爸呀,非要把财产都让你握着,你哪儿有那个心眼呀?你能守得住这些家业吗?”
“你行了吧你!把钱给你们就对了吗?”我怒吼了一声,就“啪”地挂了电话。
迷迷糊糊又是一夜,睁眼时天已经亮了,我睡眼惺忪地躺在床上。慵懒地看着被降红色窗帘染成了暗红色的房间,一切是这么安静,三爷爷孙女的几个孩子可能还没起床,整栋楼里都静悄悄的。我睡在两米宽的大床上,身上是轻柔温暖的羊绒被,旁边的床头柜上堆满了我昨夜吃剩下的食物。瓜子皮,果壳皮,食品袋堆成了一座小山。我在扭头看见这些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些不自在。就凭我这付颓废邋遢的损色样子,哪一点值得人家柳清和喜欢呢?
柳清和都走了好几天了,一个电话都没有和我打过,在微信里的聊天也是我说十句,他才能回个一两句,还多数是一个简单的表情图片。这明摆着就是不想理我呀,他在敷衍我,我在他那里得到的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而已。
我呆呆地躺在床上,望望墙壁,望望窗台,静溢的房间越发显得我是多么的形影相吊,孤独寂寞。我这个从来不会动脑子想事情的人,这一刻也自然而然地关心起自己的处境了。柳清和为什么会答应和我处对象?真的并不是因为喜欢我,他百分百是因为我的钱。如果我没有钱,别说他不会多看我一眼,就连三爷爷也不会认为我比他养的那些鸡鸭鹅更有用处的。姑姑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来。“别被人家算计得一毛不剩,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我姑姑人虽粗俗,说话没轻没重的,而且她肯定也在算计着我呢,就是离得太远,鞭长莫及罢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和这些人有什么利害冲突,可是日后,我真得要防着包括三爷爷在内的所有人。只是,我对柳清和却无法设防。只要他开口问我要钱,我想我肯定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至于其他人,他们休想占我一毛钱的便宜。
我拿起手机,随手翻出柳清和的照片来,对着这千娇百媚的人儿,我再一次下定了决心。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我就是认定他了,只要他不提分手,我就一直把他当作我的未婚夫看待。就算两年之后会分手,我也认了。
至于怎么提高自己,我打算……还是算了,先起床把房间收拾干净再说吧。于是,我一骨碌爬起身来,穿衣服,洗脸刷牙,打扫房间几乎一气呵成,我收拾出整整一塑料袋的垃圾来。这时楼里又响起了孩子们扑腾,扑腾的跑步声,吵吵嚷嚷的叫喊声也开始了。她们怎么还不走啊?这都快过正月十五了,三爷爷的孙女们还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往年她们最多待到初三左右就都回家了,今年她们竟然乐不思蜀了。
我走到窗前,打开了通向阳台的门,走出去就见前面一排排低矮的房子,依稀只有几家的房顶烟筒在冒着烟。村里人剩下的不多了,不是出去打工,就是进城里买房子了,剩下的多是老头老太太,他们大多数还在用玉米秸秆做饭,记得我小的时候,村里男孩子的作用多数是出去帮家里找柴禾、挑水什么的重活,不然家里就没烧的没喝的,现在的玉米秸秆却多得烧不完了,水早就改成自来水了。再往远处看,上次我们去掏鱼的那条河像一条银练在一片土黄色中蜿蜒匍匐在大地上。河边的几颗树还在等着春天的到来。到处光秃秃、灰蒙蒙的。算了,没啥看头。我裹紧衣服退回屋子里。记得我在网上看到浙江的某个渔村竟然所有的房子都荒废了,空无一人的村子看上去特别恐怖。我看照现在的趋势发展下去,我们这个村子没准什么时候也会被废弃的。人越来越少,又都往大城市跑,守在村子里的都是老人,等老人们都没有了,这村子大概也就不存在了。真不知道我父母回村建这么个大房子干嘛?还装修得这么华丽。等到村里空无一人的时候,这房子就是白送给人都没人要了。
下楼来就见那两个淘气的孩子正在满屋子疯跑,他们的妈妈,一个在嗑瓜子,一个在抱吃奶孩子,竟没有一个人来管管这俩疯孩子的。我没法不怒火中烧,就算他们是三爷爷的孙女,是柳清和的表姐妹,我也气不打一处来。没见过赖在别人家里就不想走的人,是谁给她们的底气呢?
“我说,我那桌子上有玻璃杯,别让孩子给我打碎了。”我指着饭厅的桌子说。
“他们没往那边去,就在客厅里玩来着。”抱孩子的那位说道。另一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顾着边嗑瓜子边看手机。
“他们还有准儿吗?哪里不敢跑啊?再说了,你们俩也没正经看孩子呀,出了事儿怎么办?”这是我头一次对她们表示出不满,她们也感到很惊讶,抬起头来互相对看了一眼,嗑瓜子的那位放下了手里的一把瓜子。她面前的塑料袋里也装满了垃圾。我的真皮沙发上有她们随意扔下的杂物,脚下还有瓜子皮。难道她们自己就看不见吗?
“我这就去把他们归拢过来。那什么,咱们也该去奶奶家吃饭了。”两个人立刻动了起来,把孩子抓过来,又是推搡,又是叫骂,然后给孩子们穿好衣服,领着大的,抱着小的都走了。
我不管她们回去会怎么跟三爷爷告状,这是我的家,难道我还不能做主了?把别人家当作自己家的人也是够可以的了,仗着有点八杆子都够不着的亲戚关系就胡作非为的人,没必要尊敬她们。
没多久,三爷爷来电话喊我去吃饭,我本不想去,又一想不去也许更尴尬呢,就过去了。大家还像往常一样,闹哄哄地围着桌子吃饭,饭后,那两个孩子妈妈就说今天要回家了,三奶奶还让她们过了十五再走,三爷爷却让她们今天就走。所以吃过早饭,那两个女人就收拾停当,带着孩子们走了。她们临走都没拿正眼看我一眼,也没和我说话。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呢?在人家白住了这么多天,临走连一句感谢的话都不会说。教养这个东西确实不是什么人都具备的。由此我就越发的欣赏柳清和了。看看人家柳清和,对待谁都是礼数周全,还特别会说话,他心里不管是怎么想的,表面上总是和颜悦色,淡定从容又如春风扑面般让人看了舒服,听了悦耳,真正让人没法不喜欢。
这些人一走,就剩下我和三爷爷老两口了,柳清和的父母不到初五就已经走了。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我依柳清和的建议住进城里去了,把老家的房子交给三爷爷打理。三爷爷可能是顾忌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并没有住到我那大房子里去,只是常去看看而已。
一个人的日子真是乏善可陈,成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城里的商店,影剧院我逛了几次就够够的了。柳清和说的对,还是得做点什么,学点什么,哪怕就为了打发时间也得去做。开始这段时间我把精力用在学开车上,一个月也就学那么三五次。我每天都睡到自然醒,实在百无聊赖。到了学开车的日子就在快要中午时匆匆收拾一下自己,然后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出门打车去驾校。之后一下午都呆在那里,即使下课了也不想走,坐在空旷的废弃学校大门前的凳子上,一边啃面包,一边看别人练车。因为我没地方可去呀,而且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找到玩伴呢。城里人虽然住在同一栋大高楼里,可互相之间都绝无来往,想认识个人很不容易的,住门对门的邻居都互相不认识呢。
在城里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这让我体会到,人最痛苦的生活并不是衣食无着,而是终日无所事事。要是什么事都不干,什么朋友都没有,那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