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尘寰未老,情未枯,泪未干,心未灭,妳可记得?我曾为妳以白芍为引,血染红线,与妳一诺永生。】
野史《九丘志》上,载着这样一则故事,虽是年代久远,书册的页脚早已泛黄蒙尘,但烫上一壶薄酒,细细斟酌,亦能品个大概。
故事发生在远古时期,大荒之年。所谓九丘,即是指九嶷山,榣山,苍梧山,不周山,合虚山,丹穴山,昆吾山,蓬莱山,羽山九座仙山。而山上仙人之间的纷扰纠葛,难免要从一段耐人寻味的风月说起。
话说当年,九嶷山碧空如洗,仙气缭绕,是凡人修仙,仙人静养的绝佳圣地。山上岚烟环翠,草色青青,独独一株如素白芍,开的惹人入胜。她苦苦修行一千五百余年,已可幻化人形。
本来这年数不短的修为也可为自己谋个一仙半位,她却苦苦放不下心中执念,终日流连于九嶷山下,垂蕊饮露,酿就一坛芍叶青。
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五百年等待,不过因为当初月老随口的一句话,说,在此地,她会有一段姻缘,良人必至。
一日,晨光沐沐,她如旧到山脚长亭汲水。芒种刚过,眼下,正是烹茶的好时节。
纤纤素手拖着一盏湛蓝玉壶,冰色剔透,竟与这袭白裳上的水蓝点缀交相呼应。远目烟水半笼,轻哼曲调,连脚步也照平常轻快些。
空旷山谷映着她婉转轻歌,悠远绵长。若换做平常,不说一醉千里,也可三日绕梁。可今日,却被一声不和谐的叫喊生生抢了风头...
那叫声由远及近,起先听着轻微,而后却一声大过一声,传进耳中,撕心裂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不禁放慢脚步,狐疑的转头,抬眸轻探。可她一停下,周围又安静如初,半丝声响也无。
她轻轻摇了下头,以为自己听错了。莲步微抬,正在她打算继续向前走时,方才的叫喊竟在身后响起。
这可着实吓了她一跳,微怔片刻,面色已恢复如常,广袖一挥,身子便转了过去。
原来,正距她脚下不到一丈的地方,一个孱弱的小巴蛇身受重伤,一声声叫喊竟是从她处传来。正在她思虑为何声音一瞬便由远及近,出现在身侧时,那小巴蛇已颤颤的开口:“仙女姐姐,今晨我在此处觅食,却不料受了重伤,姐姐可否好心,救我一命?”
细长的眼角阵阵流转,立马又道:“大恩大德,我定会报答!”许是一时着急牵动了伤口,语毕,便微微缩回了头,讪讪的瞅着她。
说来,她别的弱点不足一提,可就是生来惧蛇,哪怕是脑海一想,都禁不住恐惧万分。正在她左右为难之时,那小巴蛇在地上已微喘吁吁,连同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衣袂下的素手把袖子拽的微紧,她轻咬下唇,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了丝勇气,再不多想,纤纤的身子便向那小巴蛇探去。
说时急,那时快。就在她向小巴蛇探身之时,地上的巴蛇徒然生变,一口利牙狠狠咬在她纤细的腕上。她一惊,手中的玉壶堪堪掉落在地,瞬间摔个粉碎,还未感到疼痛,头脑便阵阵昏厥。
顷刻,受伤的她便松松软软倒在地上,看模样十分痛苦。腕处雪白的袖口顿时被血染的黑红黑红,原本如玉的面上不带丝毫血色,更显苍白。
显然那巴蛇利牙啐了毒液,伤她甚重。因为疼痛难忍,她无意识的一声娇弱**缓出鼻息。
这时,地上的巴蛇一阵邪笑,发出“咯咯”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哪还有方才半点儿受伤的模样。
一双细长的眸子望着地上微弱万分的她,一阵不屑。不假思索,原本慵懒的眼神忽而凌厉狠绝,腰身一扭,口中的毒芯子已向她探去。
“哪里来的畜生?竟敢在九嶷山这般造次。”
一道凉冽冰清的声音从巴蛇身后破空传来,如笙箫缓乐,丝竹罄音。明明不含愠味,却生生让那巴蛇肩膀徒然一抖,连头也不敢回,一溜烟儿的功夫,仓皇向草丛奔去。甚至连恢复真身也来不及。
只见来人一袭广袖白衣,翩翩及地,却不染半丝微尘。袂角一寸处,雅致的金线绣纹,在阳光下,溢彩纷华。一根白玉发簪光泽莹莹,随意簪在松松散散的如瀑青丝之中。
“刷”的一道裂帛声响,手中的嵌玉折扇已徐徐摇开,风流满溢。
即便那巴蛇落荒而逃,他却并不在意分毫。凉薄的唇角若有若无的一扯,堪堪荡人心弦。
他云靴轻转,微薄的长衫在空中留下一段唯美弧度。一双清冷的眸子不带丝毫情绪,缓缓瞥向地上孱弱的女子。
折扇的碧玉吊坠在空中徐徐摇荡。远处蝉鸣依旧,清风不减。
他步调不急不缓的向她踱去。
原来,来人乃是榣山上神。
因苍梧山花开如海,秀色涓涓。他受苍梧上神之邀,前来赏景。
这一身懒骨闲情惯了,几万年也不曾踏出榣山半步,自家的景色如画仙仙,赏了万年亦觉不倦。久来久往,旁人皆知榣山上神素来喜静,也不敢再去忧扰。借此,倒是远了不少旁处喧嚣,他也乐得清闲。
可三日前,他如旧在榣山汀水长亭下徐风纳凉,斟杯独饮,却收到苍梧上神的玉函一笺,上书:
陌上已花开,君可缓缓至矣。
若是换做旁人,他也就素袖一挥,再不多瞧一眼。可念到他与苍梧上神向来交好,打紧的是,自己甚是贪他那千年佳酿“一醉愁”。
他这个仙,别的爱好不提,素来贪点儿小酒。
眉梢一挑,雅致的折扇已在手中流转生辉,一贯清冷的眸子竟也蕴出三分笑意。罢。便赏了他这薄面。
说来也巧,正在他千里踏云,前来赴约之时,竟目睹了方才九嶷山这一幕。
微微摇头轻叹,自己果真是太久不出榣山,世道纷乱,这些小妖如今也这般造次。
思绪念此,步子已踱至跟前。望着地上昏厥的女子,秀眉微蹙,嘴角泛起浓浓的紫色,显然毒气攻心。
不多时,她纤瘦的肩膀微颤,再支撑不住,瞬间便幻化真身。一株素素白芍,花瓣血红点点,躺在茵茵草地之上。
“看样子,可是受了重伤?”
平静无波的声调荡在空中,入耳清凉。凉如寒冰的手指触在芍叶。瞬间,地上白芍颜色便恢复些许,他指尖微微一带,便将受伤的白芍呵在怀中。
一声轻笑传入耳畔,“呵...看来苍梧山赏景,眼下是去不得了,真是便宜了苍梧那一醉愁,啧...”
“如此也好,正愁着寻不到爽约的托词。”他长眸微眯,语调低喃,挥袖捏了个诀,仙体已至榣山之上。
说来这榣山,可是不同别处。其他的仙山,众神都喜仙气缭绕,以彰显自己身为上仙足足的派头。可榣山上仙,众人都晓,翩翩清冷的性子,爱极素雅,以至于连修身之处也是一格别具。
方至榣顶,便闻淙淙清流自远及近,宛如弦弦筝调缭绕耳畔,空谷更幽。入眼处,大片的竹林染的四周烟水一阵翠绿,寒枝峭影,即便是初春四月,也平添三分清冷。
他转身寻了个幽静的位置,便将怀中白芍带出,轻柔的安置一方石台之上。
只见石台一丈方圆,棱角圆润,有莹莹水泽滋润而出。石台上方,垂珠三尺,涓涓溪流淌过石面。
原来,这溪流乃是“沁幽之水”,凡人饮了可不老长生,仙体得了便可养精蓄神,眼下为这区区白芍疗伤,自是不在话下。
凝眸一瞥,见那白芍面色已渐渐红润,他也不再长留。白衣轻旋,身子已慵懒卧在白茅软榻之中,悠悠的闭目养神。
如此,过了三日。
他被一阵酒香诱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