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木泽三人共骑。梁生长这么大见过的好东西太少,何况是一匹活生生的神马,更何况自己还骑在它的身上。
即便身后有杀手追赶,梁生还是忍不住东摸摸、西瞧瞧,惊叹道:“这神马和普通的马真不一样,你瞧它跑得这么快,我居然一点颠簸的感觉都没有!”
林金勉强回过神来,却没有瞧驹马兽,而是定定瞧着梁生。可能是觉得这马再稀奇,也没有你这货稀奇!
驹马兽一路狂奔,在即将冲出北岗镇之际,却听身后响起一阵“呼呼”风声,接着是兵器碰撞的声音。
原来是追杀的人从黑处射来暗箭,却被百木泽挥刀劈开。接着响起一道嘶哑声音,“百刃刀,当年主上对你委以重任,派去刺杀乾中域主长孙,可你非但没有回去复命,竟还带着人藏到此处。你违抗主上命令,难道以为隐姓埋名就能苟活吗?”
百木泽不想来人竟是“鬼手”义邬,知道几乎没有活命可能,可是怎甘心束手就擒,一边将刀柄握得更紧,一边道:“大人,我违抗主上命令该死,但是稚子无辜,他到如今也不会任何修真之术,对主上大业没有丝毫威胁。能否放他一条生路,我愿意以死谢罪!”
义邬“桀桀”笑道,“到了如今,我可不要他的性命了。乾中域主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他的孙儿还活着,已经派人赶来迎他回去呢。主上正愁没有法子钳制那老东西,你阴差阳错反而帮了主上大忙。只是你这东西吃里爬外,却是留不得了!”话音未落,一记杀招劈来。
百木泽知道自己是不能活着离开了,但是林金绝对不能卷入争斗漩涡中,当即一刀捅在兽臀,喝道:“少主人,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然后一记回刀挡住义邬的杀招。
义邬双手握拳,势如刀刃,挤压得空气都“噼啪”作响。在一拳打中右胸后,又是一拳击中左脸,百木泽只觉耳中一阵嗡鸣,摸去已是满手鲜血。
义邬拳势不仅猛更是急,百木泽只见残影拖过,后背又中一拳。这拳添了五六分的力道,直接打得百木泽胸腹剧痛,一口浓血喷吐而出。
百木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在勉强过了十余招后,已经力竭半跪在地。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梁生和林金去的方向,竟有三枝长箭从侧翼射来,乃是弓箭手卫叶伏击。
百木泽想到一种可能,惊惶喊道:“不要,他不是……”却被义邬照着头顶一拳打下,直接七窍流血而死。
射出的三枝箭,一箭贯穿驹马兽腹部,一箭贯穿林金颈部,最后一箭射中梁生左腿。
在被濒死发狂的驹马兽掀翻后,倒在地上的已经是成了一副尸体的林金,和抱着左腿哀嚎的梁生。
然后从街角走出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名叫白玉笙。完全不顾梁生的惨叫,直接拔出长箭,割开鞋袜,可在抹开流淌的鲜血后,却不见脚底的七颗红痣。
白玉笙惊道:“义邬、卫叶,快来看看怎么回事,难不成找错人了?”
义邬二人急速赶来,在割开梁生右脚鞋袜仍不见红痣后,想起百木泽临死前的反应,再割开林金的鞋袜,赫然见七颗红痣躺在左脚底上。
突发情况惊得三人一时愣在原地。最先发作的是白玉笙,喝道:“卫叶你怎么回事,人都不看清就射,现在要怎么收场?”
卫叶也是恼怒至极,“不是你说只留那谁的长孙一条活口吗,其余的人未免节外生枝全部杀死。这黑不隆冬的,两个兔崽子身形又差不多,我当然是瞅着衣服射人了。”
白玉笙重重叹气道:“都怪那百刃刀自作聪明,以为咱们是来灭这小子口的。”接着又对义邬道,“老大哥,这祸虽然是卫叶闯的,但是事情办砸了,主上怕是不会绕过我们任何一个。来接这小子的人就快到城门了,现在就算去造个傀儡都来不及,你赶紧想想办法呀!”
一直皱着眉不做声的义邬,闻言仔细打量一番梁生,“傀儡?这不就现成的麽!年岁、身形什么的都差不多,而且也都没有半点修为。”
越说越觉得此法可行,“喂他吃颗葵真丹,不怕他不乖乖听命。何况他个冒牌的混入乾中域,在这等仙夷地界为首的仙门势力,想要好好活着,还不得对主上言听计从?”
这确实是眼下最可行的法子,可饶了这么大一圈,到底图什么呀!
卫叶沮丧道:“早知道是这样,咱们在乾中域随便找个人不就好了,何必还辛辛苦苦赶来?”
白玉笙冷冷一记白眼,“不赶来把正牌杀了,假的怎么扶持上位?何况不来一趟,怎么知道你能蠢成这样?”
卫叶勃然大怒,眼瞧这两人就要打起来,义邬怒喝道:“够了,是嫌事情不够乱麽!还不赶紧办正事!”两人不得不收了手。
白玉笙摄出一颗葵真丹,完全无视梁生挣扎,直接拍入腹中。然后迎着他恨恨眼神,笑道:“小子,那家伙身上的衣服才是你的吧?瞧你在这边陲小镇混得也不怎么样,要知道你现在去的可是数一数二的仙门势力,也算你的造化,就要过上一段赛神仙的日子!”
梁生倔得狠,脱口骂道:“操你姥姥,你爷爷我不稀罕……”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惨叫代替。
义邬瞧着被蛊虫折磨得满地打滚的梁生,冷冷道:“小子,你最好识时务一些,不然就会知道千刀万剐在我这都算特别舒坦的死法!”
冰冷如刀的眼神,直接冻得梁生这没见识的小子一阵瑟缩。对于个流浪街头的乞儿,能活着的重要准则,出了跑得快还有识时务。
当即梁生疼得蜷缩着身子,磕磕巴巴道:“我错了!你们才是我爷爷,我改还不行吗?”可是心里恨恨想道,“爷爷?能老子哪天翻了身,非得让你们跪在地上喊祖宗!”
对于梁生识时务的样子,义邬三人都表示非常满意。白玉笙停止催动蛊虫,上前拽起梁生道,“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白白吃了苦头。好了,你现在就是那小子了,我们这就带你回去等着那群来接你的人。”说着往林金府邸赶去。
如果说之前梁生对义邬等人是憎恨和抗拒,那么等见到偌大林府被大火付之一炬,而往日活生生的人,林大老爷、林夫人、管家、家仆等等数十人,全部成为一具具焦黑尸骨,那种从心底而生的恐惧,简直令人再冒不出任何反抗的念头。
白玉笙将梁生摔在地上,指着被烧得只剩焦炭的林府道,“之前还想着你脚底没有红痣怎么办,就是马上找冥海红素虫点上也来不及了,这不就来了现成的法子。你从这堆焦炭上走过去,然后找个藏身的地方,这样你脚被烧坏了再也无从查起,而且也能解释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
对于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不管之前生活得多么艰苦,面对一堆焦尸的恐惧是不言而喻的。
当下再也不敢反抗,只想离这群杀人恶魔远远的,哪怕是冲入火海。
梁生赤脚踩着焦炭,忍受着炭火炙烤的剧痛,顶着还没有彻底熄灭火焰卷起的热风,终于找到一个还剩一半水的水缸,赶紧手忙脚乱地爬进去。
梁生紧紧环抱着自己,想着一路走来,看到一具具张牙舞爪的焦尸,完全可以想象到他们死前的挣扎和恐惧,就觉得哪怕待着被烧得滚烫的水缸中,仍然感到一阵接着一阵的寒意上涌。
片刻后,梁生隐约听到义邬几人离去,瞬间偌大林府除了残余火焰“噼啪”作响,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再过了不知多久,梁生模糊听到步履声和交谈声,可是在极大冲击和恐惧之下,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是什么人,只是紧紧缩在水缸中,好像这是唯一能保护他的地方。
就在这时,头顶的水被一双素手拨开,接着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有人在里面吗?”
温柔款款的声音,简直就像一道和煦春风,缓缓拂过梁生的恐惧与惊惶,让人如同置身春风暖阳之中。
梁生鼓起勇气,吐了途中捡的细管,慢慢破水而出,看见眼前的女子竟就是城门前撞见的人。
当时急着赶路,没有仔细瞧这女子,只是觉着生得真好看。眼下细瞧之下,才觉得这女子在口如朱丹、眉如细叶之外,肌肤更如白瓷般细致。
女子同样也瞧清了梁生,不由微微蹙了眉,惊疑道:“是你?”
梁生这才想起,包括这女子在内的一群人都见过自己,这可该如何是好?要是暴露了,义邬那群恶徒是不是得让蛊虫将自己活活折磨死。
可是女子并未多说什么,很快敛尽惊疑之色,道:“你就是林府公子吧?我叫西奚,是受你祖父乾中域主之命前来迎你的。”之前城门相遇之事竟完全未提。
西奚又道:“前来迎你的可不止我一个。还有律真领的领主宏辛,以及逻门领的少领主宏阙,也就是你的叔父和堂弟。”
瞧着梁生满面懵懂之色,西奚“噗嗤”笑道,“乾中域乃为仙夷地界之首,宏氏又是执掌乾中域的门阀大家,门庭自然是复杂些,不过没关系,你日后有的是时间弄清楚。现在重要的是你先出来,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纤纤素手落在满是粗糙创口的手上,激得梁生一个激灵,饶是他平时顽劣胆大,在面对这名女子时也总变得拘谨,还带着一些不容抗拒的心悸。
这种心悸是与对待任何女子都不同的,梁生生性顽劣,平日里何止是招惹姑娘,就连趴在勾栏房梁上偷摸瞧的荒唐事都没少做,可是只觉得肆意痛快,却不是像现在这样,感到心头都微微发颤。
梁生任由西奚将他拉出水缸,往被烧得破败不堪的前院走去。见到一名年少男子带着十余修士,正是之前城门撞到的那人,想来也就是西奚说的堂弟宏阙。
宏阙带着修士上前见礼,见到梁生也是愣了一瞬,接着神情变得古怪至极,但仍勉勉强强将礼行完。
梁生知道应该回礼,照着葫芦画瓢躬身、揖手,可是因为站得扭七拐八的,瞧着哪里像回礼,简直就是老树压弯了枝桠。
宏阙嗤笑出声,再难掩饰的鄙夷之色,身后的一群修士更是纷纷面露不屑。
见状,梁生反而再无扭捏,想道,“你爷爷我流浪这么多年,瞧着的白眼各色各样!就你们这样的,我皱皱眉头,都算爷爷修炼得不够!”懒懒摆手就算回礼,随意轻狂的模样,简直和在街上找猫逗狗一般。
宏阙尊为逻门领的少领主,平时众星捧月惯了,哪里受过这种轻慢,何况还是一个低贱乞儿,当即就要发作。
却听西奚道,“这位小兄弟不管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就是乾中域主的长孙,也就是你的长兄。宏阙,你须得记清楚了。”
分明是轻轻柔柔的话语,却不知为何,令在场所有人生不出反抗之心。包括站在一旁的梁生,莫名感到一阵凉意从脚底升起。
瞧着宏阙脸上还带着不忿,西奚接着道:“你伯父宏辛马上就要到了,你这副样子,是想怎么和他解释,这就是你见着堂兄的心情?”
宏阙重重呼了一口气,带着众修士重新冲着梁生端正行礼,此事才算揭过。
大概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又听到一阵急蹄声传来。如果说之前一匹驹马兽就让梁生稀奇不已,那么十六匹分别拉着两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简直让梁生叹为观止。
马车在林府门前停下,随行的百余人中一人上前打帘,出来一名身高颀长、眉目英挺的中年男子,正是律真领的领主宏辛。
宏辛看到被宏阙等人围在中间的梁生,急忙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扶着梁生肩头仔仔细细打量,半响道:“像,真像!和我长兄长得真像!”
梁生听到这话却没有感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没被识破,我这条小命可算保住了!”
宏辛见梁生浑身湿透,满面黑烟,脚下更被焦炭烧得皮肉绽开,忍不住地心疼道:“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又见身后烧得只剩一堆焦炭的林府,“这房子又是怎么回事?”
西奚上前道:“律真领主,我们来接域主的长孙回去,不知怎么泄露了消息,有人赶到我们之前打算杀人灭口。万幸,这位小兄弟不愧是域主长孙,十分机警的躲入水缸中,算是逃过了一劫。”
闻言宏辛愤恨不已,几乎是咬着牙道:“敢如此明目张胆和乾中域过不去的,除了那人,还能有谁!不过确实万幸,不然这孩子得而复失,我该如何回去给父亲交代!”
说着又对西奚道:“只是为难西奚姑娘,来乾中域求学而已,却被卷入这些风波中。”
西奚淡淡的笑,一切都显得分外得体,“哪里,乾中域对我有授业之恩,我也只是略尽绵力罢了。”接着又道,“只是天快亮了,路上来往的人要多了起来。这偌大林府已经付之一炬,未免节外生枝,咱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宏辛甚以为是,但是林府众人对乾中域长孙有抚养之恩,何况他们遭此灭门之灾,也是因为收养乾中域长孙的缘故,断没有弃之不顾的理由,当即留下一队人打理后事。
随后众人驭使驹马兽离开了北岗镇,偌大镇子除了一座化为焦土的林府,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乞儿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