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低掩山高,雷霆思雨静。任凭裂幕宇,我自化轻灵。”
大山之中,远远地见着有两个人影,当首的一人白衣长衫,身后一人身形瘦削,像是个女子。那当先一人听闻这山间竟有人吟起诗,停下对着身后那人道:“小雨,你瞧这茫茫大山中竟有人即景赋诗,确是难得啊!”身后那人却似有些不愉,道:“韩郎,就不要再多耽搁了。一月前便已出发,而你倒好,一路走走停停,如今竟还未出湖北境,还是快点去京城,待回来时再慢慢游览不迟。”
原来当前那人竟是吴国公韩子贵,身后一人乃是蜀国公独孤风之妹独孤雨,而自赵休入主中原业已十年,当初他初入中原时大封诸侯,并命韩子贵为平南元帅,负责扫平江南,那韩子贵果率领大军半年不到便荡平长江之南,而赵休也下旨赐婚,将独孤风之妹汉中郡主独孤雨嫁与韩子贵,而那独孤雨自是亦不逊其兄,居然在成都练了一支女兵,人数约为一千三四百左右,在嫁与韩子贵后这支女兵亦随他夫妇二人去往吴郡,比之韩子贵麾下精骑竟是毫不逊色,在韩子贵平江南后也打退了不少流寇窜匪,自是亦造就了不少军旅夫妻,而那韩子贵在平江南之后一年便辞官归乡,与独孤雨每日娱其一对儿女为乐,倒也惬意。
韩子贵在家乡扬州住了近八年后,突接到圣旨,命其夫妻二人同往大夏都城开封见驾,说是赴那贺永华十年之国宴,二人便将儿女托与韩子贵父母往开封去了,只是那圣旨命韩子贵夫妇二人于三月前到京,而韩子贵却竟不沿官道走,只是不慌不忙地每日游山玩水,如今已入二月了,若是再似这般速度,只怕四月也未必能到了京城,是以独孤雨见韩子贵仍是磨磨蹭蹭,自是有些不愉。
那韩子贵却有些不以为然,道:“小雨你这话便错了,这皇上的宴赴不赴都无妨,可若失了这般兴致却是找不回的,何况如今这天公也不作美,眼看便将下暴雨了,你我往山中寻着那位隐士,向他讨一夜歇息,之后便加紧赶往开封,再不耽搁,必定于三月前到达,可好?”独孤雨摆摆头,笑道:“你这人真是!”说罢,二人往那声音传来之向去了。
待韩子贵夫妻二人寻路到了山中,不多时便觅得方才那吟诗之人,那人正背对着二人在打柴,韩子贵忙上前揖首道:“这位仁兄安好,方才在下听闻兄台赋诗,情不自禁便循声而来,实在唐突了。”只见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只见此人面色黝黑,长着一脸络腮胡子,可韩子贵却从此人眉目之间便觉得似乎有几分面熟,而那独孤雨也是有些许疑惑,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那人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番,方道:“二位可是夫妻么?”韩子贵忙道:“不错,我夫妻二人是往河南去的,如今看此天色,春雷轰隆,想向兄台讨扰一夜,不知可否?”那人笑道:“无妨,无妨,我久居山中,难得竟遇见远来客人,请二位随我去往鄙村中小居罢。”韩子贵忙道好,那人转回身收拾好打好的干柴,唤二人跟上,二人忙随那人去了。
行在路上,韩子贵不耐心中疑惑,道:“不知为何,似乎总觉得仿曾见过兄台。哦,敢问兄台尊姓?”那人笑道:“在下小姓杨,叫杨洪。不知尊驾贵姓?”韩子贵忙答道:“在下韩子贵,这是拙荆独孤雨,先前方见时便觉得杨兄面热,如今突想起兄台确与在下一位故人相仿,而在下那位故人亦姓杨。”那杨洪笑而不语,那独孤雨却是一脸疑问。
三人走了约半个时辰方到杨洪所在的小村,而此时天色已暗,春雷声却也渐渐小了,看样子不久便将下上一阵春雨,杨洪带着二人来到自己家中,道:“看这场雨少说得下上四五日,二位不妨便在此住下,待天色见晴再离去不迟。”韩子贵与独孤雨相视一眼,方道:“那就打扰杨兄了。”说罢,杨洪唤出其妻子女儿,将韩子贵二人介绍与其妻子认识,其妻听闻韩子贵之名面色竟是一变,又将独孤雨打量一番,道:“看韩夫人身上衣裳单薄,这山上夜凉,韩夫人若不嫌弃,请随我去里屋加两件衣裳。”独孤雨忙道谢,随杨洪妻子与女儿往里屋去了。
那杨洪与韩子贵在堂屋桌上坐下,只见杨洪仿佛变戏法般从桌膛中取出一小坛酒,又从身后案上取了两碟小菜来,道:“今日搭了韩兄的福了,若非韩兄来此,只怕我还没有机会在家中饮酒呢!”韩子贵一见,大笑道:“原来杨兄是同道中人,看来你我之命相同,在下亦是难得能在家中痛饮一番。”说罢,二人不住推杯交盏,不多时,竟已将这坛酒喝完了。
便在二人嗟叹未能尽兴时,只见杨洪之女从里屋跑出来,道:“爹爹,娘说过了,今日看在有客人在,就允你喝多一点。”说罢,竟从背后递过一坛酒来,杨洪一听,抚其女儿之头道:“哈哈,多谢贞儿了。”只听其女杨小贞又道:“娘还说了,你藏在床下的三壶酒和梁上的一壶酒就被娘收了。”杨洪听罢,自是面色一苦,韩子贵更是大笑不已。那杨小贞却又道:“韩伯伯,韩娘娘也说了,等你回扬州以后要你三个月不能碰酒。”韩子贵听罢亦是苦笑连连不提。
正夜深时,不知是窗外的淅沥雨声,还是房顶风逐瓦楞的呼呼声,韩子贵与独孤雨二人躺在床上竟皆是辗转不能入睡,韩子贵突地起身向独孤雨道:“雨儿,我今日方一见那杨洪便觉他与我一个故人十分相似,今日与他谈了一会,更有三四成把握他便是我那位故人。”独孤雨也道:“我也有这般感觉,总觉得看到他便十分亲切。”说完,倏地也起身道:“啊!我晓得了,他似与我大哥一般面孔,莫非,莫非是我那个离家多年的三哥。”
韩子贵奇道:“你三哥?我那位故人姓杨,应该不会是你的兄长啊!”独孤雨努努嘴,却道:“我三哥离家时我才十二三岁,哪记得如此清楚,只觉得他与我大哥有些相似。”韩子贵笑道:“对了,雨儿,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你还有个三哥?我只听闻过有风霜二位兄长啊?”独孤雨声音显得有几分低落,想是想起其父独孤辰,其二哥独孤霜皆逝:“我那三哥叫做独孤云,十五年前便已离家,说是出去求学,哪知一去十五载,杳无音信。”
韩子贵听罢,低吟道:“独孤云,杨云,莫非二人竟是一人?”说罢,忽想起一事,忙问向独孤雨:“对了,雨儿,当年岳丈大人奉旨去往洛阳时可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独孤雨仔细想了半天,方道:“当日爹爹接道皇上圣旨时似乎十分开心,而那圣旨爹爹随后便竟封起来了,之前有什么事情爹爹是从来不会瞒着大哥二哥的,而那次似乎爹爹也有事不欲告知我们。”韩子贵想想,道:“想来不会错了,我那位杨云兄弟十有**便是你那三哥了,当日岳丈去洛阳时恰好杨云兄弟妻子身怀六甲,如今看那小贞的年纪,倒也相仿。”于是二人打定主意,便在明日必要问清楚。
到第二日正午,独孤雨与杨洪妻子去弄午饭去了,杨小贞在外玩耍尚未归来,屋内只剩那韩子贵与杨洪二人,韩子贵正欲开口询问心中所疑,那杨洪却已先道:“韩兄,若杨某所记不差,如今已快永华十年了,这岁月蹉跎,着实让人感慨万千。”韩子贵亦叹道:“是啊,遥想当年往事,历历在目,杨兄当年…。”话未说完,杨洪打断道:“韩兄,当年之事往矣,如今我一家三口在这山林之中,每日观山风,闻林涛,可谓不亦乐乎,又何必往事重提呢?”
韩子贵听罢,沉思一番,方道:“是也,杨兄,如今既有缘得以再见,往去之事不提也罢,今日你我便得畅饮畅吟。”杨洪大笑道:“好,人生难得得一知己,今日可要好好向韩兄讨教了!”说罢,杨洪竟回身取了一大坛酒来,二人正打开泥封欲饮时,只闻门外传过一阵笑声:“老杨你又偷酒喝不叫我啊!”杨洪听罢脸色一变,而门外那人已兀自推开门进来,见到屋中竟还有他人,不禁一愣,韩子贵心知此人身份,却也是不提,只是笑道:“杨兄,看来与你我同道之人倒也不少啊!”说罢,站起身来唤那人过来坐下。
那人亦是笑道:“好!好!每日便就我与老杨二人对饮,今日难得遇见同好之人,老杨,你这一坛酒怕是不够罢!还是把你的老本取出来罢!”杨洪苦笑道:“哎,早知今日便把门锁好了。也罢,你们先坐着,我去把那自酿的果子酒取来。”说罢起身出去了。韩子贵见杨洪出去了,忙起身对那人拜倒道:“参见太子殿下!”
那人亦起身将韩子贵搀起,笑道:“你便是韩子贵韩将军罢,久仰韩将军大名,不过韩将军可是弄错了,这里可是没有什么太子啊!在下刘和。”韩子贵亦是笑道:“是啊,是啊,这里只有三个山野之民,没有什么大汉承佑太子,也没有什么太傅杨云,也休提什么韩将军,今日咱们三个可得不醉不归。”方说完,杨洪与其妻子及独孤雨也都进来了,只见独孤雨两眼通红,想是已与杨洪相认了。
待酒菜摆上,五人各自坐下,一时竟都无语,倒是杨洪的妻子严小婉先开口道:“贞儿还未回来,我去寻她罢!”刘和却道:“小婉不消去了,贞儿定是在与小昃一同玩耍,有小昃在,不会有事的。”韩子贵问道:“若我未记错,小贞与小昃应该是同岁罢?”严小婉答道:“是啊,他们今年三月便满十周岁了。”几人一听,自又是感叹一番岁月易人不提。
便在众人酒已过三巡时,只听门外有小孩叽叽喳喳的声音,不一会儿,房门便被推开,杨小贞与刘昃步进门来,杨小贞昨日见过韩子贵夫妇,更与独孤雨是十分亲近,是以蹦蹦跳跳便来到众人面前,一一打过招呼,刘和牵过刘昃,道:“小昃,这位是韩叔叔,那是独孤婶婶,快去见礼。”刘昃便上前躬身道:“小侄见过韩叔父,见过独孤婶婶。”
韩子贵一见刘昃竟如此有礼,忙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竟是一杆玉笔,道:“小昃,这支笔乃是你另外一位叔父所遗之物,当年我们几个兄弟初上京赶考时他便是用的此笔,之后他又赠与我,每见此笔便仿见当年我兄弟相见之景,是以随身携带,今日便将此笔赠与你,只愿你能用此笔书写天下诗文。”那刘和忙道:“这乃是王兄留下的,韩兄还是自己留待怀念罢。”韩子贵硬将笔交到刘昃手中,道:“此笔在我这里不过是个感怀之物,只怕让此笔蒙尘,交予小昃,便是希望他能善待此笔,也解故人心愿。”
刘昃手捧此笔,叩首道:“所谓长者赐不敢辞,小侄便收下了,他日必使此笔扬名天下。”韩子贵自是惊喜,道:“果真是一麟儿,刘老哥真是好福气啊!”刘和却道:“我倒是希望他能老老实实地在这山林之间做个隐士。”韩子贵自是知晓刘和想法,却是不好劝,这时却只听门外响起一阵阵敲门声,杨小贞跳下座位跑去将门开开,却见是一男一女两个孩童,那男孩看面孔不过十余岁,可是身长竟高出杨小贞一个头去,而那女童见屋中有生人,却是偷偷地站到那男童身后去了。
严小婉一见二童,笑道:“是小朱和思思啊,贞儿和小昃还没吃饭呢!你们也快进来坐着吃点东西罢。”说着,将两个孩童领进屋来,又从屋旁拉过一张长凳摆在桌前,唤二童坐下,杨洪对韩子贵笑道:“对了,我应该是唤你作妹夫了吧?不管这些小娃儿了,咱们继续喝咱们的。”几人自又是一番痛饮不提。
不多日,天色好转,那韩子贵与独孤雨夫妻二人便收拾行装准备出发了,离别时独孤雨与杨洪夫妻自是一一潸然泪下,那刘昃与杨小贞亦是依依不舍,刘和夫妇远远的在边上望着韩子贵二人渐渐远去不提。
只是那刘昃出身本就非同寻常,他的那一众伙伴亦定非池中物,却不知这茫茫大山能否容下这一群蛟龙。有道是:
轻雾薄峦醉青羽,落瀑虹霞隐陋居。
自古雄峰藏伟士,挥斥中流百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