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元中宫界,獓狠(aoyin)族。
“诸位长老,关于凤翥宫那个废物少宫主去五行八荒界历练,你们有什么意见啊?”
一位身形修长、面若冠玉的中年男子立于御座,俯视着底下一群紫袍、满脸褶皱的老头们。
静默了一会,一个晃悠悠的身影用灵力推开密集的人群,走至殿中央,拧眉分析道:“重晦,而今我族虽煊赫天下,可与凤翥宫那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宗门,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话音刚落,另一个隐于人群的中年人走出,打断道:“大长老是自谦还是,对宗主没有信心呢?”
“我獓狠一族曾被囚于蓬莱仙山,若不是三百万年前,宗主那一支血脉臻入潮洄境,带领族人将我们救回,现在指不定你还在哪呆着呢?”
“你!”
大长老被晚辈曲解了意思,还拂了脸面,心中有些积郁。顾及到御座前的那位,深吸了一口气后,他忍了下来。
“住口,燕抟,岂能对大长老无礼,还不赔罪?”
燕重晦不动声色地目睹了大长老来回变动的面容后,袖袍一挥,千钧的灵力压向燕抟,后者明悟,朝燕积达跪地叩首道:“大长老,晚辈不该打断您,还请您原谅我这无心之举。”
“既然不是有意的,那就算了吧。”
燕积达望了眼御座前的那位,电光火石间,他转变了说话方式。
“宗主,老夫认为此时正是截杀姜泛柏的良机,若是姜泛柏死了,那对凤翥宫的声望必然造成很大的影响,两年后的宗派大比,相信有许多修者都不会再明珠暗投了。”
燕积达说完,恭敬地朝御座弯腰,后者跟着虚抬了手:“大长老为我族鞠躬尽瘁,这些虚礼不行即可。”
“礼不可废,宗主,这是我应该做的。”
“杀鸡儆猴”的效果如此之好,令燕重晦不住咂舌,心道:“老家伙倒是狡猾。”
“大长老的意见很是不错,但派谁去击杀呢?”燕重晦有意的扶了扶额,如梦初醒般的‘顿悟’道:“听闻大长老两年前收一关门弟子,现不过而立便已成为宗内屈指可数的潮洄境高手,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宗主,陈冶则是个野路子,不能和您培养的域外高手相提并论,刺杀这般大事,我担心他会辜负您的期望。”
燕积达自入宗这五十年来,就收了两个关门弟子,死在三年前的宗派大比上的那个,令他抱病卧床休养了整整一年。
好不容易又收的这个,今日还得交出去,想到了三年前的宗派大比,燕积达望向宗主的眼睛,变得隐晦了些。
“大长老培养的弟子,想来必是才艺双绝的。”燕重晦不带温度的说完这句话后,拍案定板道:“那就有劳大长老的高徒,陈冶则修士走这一遭了。”
“我累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摆了摆手,燕重晦转身摸了摸御座,自言自语道:“位子坐久了,老人就该烦喽。”
殿内的只余燕积达和燕重晦二人,这句话,不用细思,宗主的锋芒也仅对他一人。
“宗主,我先下去了。”
心里悲凉的燕积达脚步虚浮,遥遥地向前踏出几步,而后消失于虚无。
“范广觞,”单指摇了摇沾满污迹的腰牌,燕重晦笑道:“还真是个好名字啊。”
瞻彼阁。
踏上九楼后,燕积达撤去了灵力,散逸出温和的气息,欲悄悄地察看他的徒儿是否用功修炼。不料,他方走了一步,一道轻快的声音的响起,而后一位衣裳松垮、步调微转的青年走出。
“师父,何事令您皱眉?”
陈冶则丢到手中的书卷,自腰间摸出随身携带的小葫芦笑道:“师父,来一口,这世间事便不能奈何你了。”
“你为何丢了书卷?”
扶着有些微醺的徒儿朝几案走去,燕积达将烦事搁置一旁,畅怀的笑道:“难不成你偷偷将书卷的知识丢入你的宝贝葫芦中,想要美酒共才学一饮而尽?”
“哈哈,”陈冶则揪了揪师父才留长的胡须,揽住了有些瘦小的老头,半真半假地说道:“才学与美酒的确很重要,可若和使师父快乐相较,当然是后者更令冶则在意。”
闻言,耄耋之年的燕积达眼睛不由得生涩,由着徒弟拿起案上的酒杯自斟自饮,他有些不舍的看着高大的徒儿:“宗主让你”
“师父,我都知道了。”
燕积达听罢,默默的拿起案上酒壶,起身为他斟酒:“此行不畅,心中若有积郁,师父烦请你忍耐,我族大计,即日起交付与你了。”
“哎,别搞死板的那一套送别词,老头,你也知道,我素来就是个浪荡性子。若不是两年被你从饕餮口中救下,现在我早就不知成为那朵仙花异草的养料了。”
接过酒壶,陈冶则倒了满满一大碗酒,双手奉给燕积达:“我不知道我那个范师兄当年为何要在宗派大比上行刺宗主,还嫁祸于你。不过你放心,我与他不同,陈冶则此生,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将一一实现。我说过要做你的剑刃,护着你这小老头一辈子,那便是千金之诺,无可更改的。”
“喝了这碗酒,我就要走了。若是不幸死在五行八荒界,我希望你记住,陈冶则不欠你了。”
燕积达听完他的话,双手沉沉的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后,面前的高徒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冶则,保重”
……
直符灵动界,金翅大鹏鸟族。
“师兄,宗主找你。”
一身玄青道袍,娃娃脸的小道士快步走到竹屋前立定,躬身在门外请示道。
“我知道了,你去吧。”
“是。”
小道士刚一转身,忽听的一声清远的嘹叫,而后一只金光耀眼,横绝天际的“霸主”自房顶凌跃而出。
想象中的轰然倒塌声并未发生,好像方才看到的巨物只是个虚影。可只有小道士明白,在师兄“抟扶摇而上”之际,那股睥睨天下的威压到底有多强。
“爹,我来了。”
入了旋安殿,姬振悠便化为锦衣玉袍的翩翩少年,轻佻的摸了摸两侧端茶的貌美婢女,不等她们春心撩动,姬苏段便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哟,还挺严肃的,说吧,找我什么事?”
手中留了两串婢女欲说还休的葡萄,姬振悠直着手肘侧躺在价值千金的金缕绣上,随意的拽了颗掷入口中,细细的品鉴道:“甘甜可口,回味无穷,不错,倒也不枉费我砸了三千灵石给那些果农。”
“三千灵石?”
姬苏段脑中自动换算出了二百名内门弟子一年的津贴,心中一阵肉疼,望着罪魁祸首,他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翻涌的心绪。
此刻有求于孽子,一时的低头算得了事吗?待成了大业,寒黎鞭若不抽上他三千遍,那我就对不起这二百名内门弟子。
一念至此,姬苏段笑呵呵的看着儿子,“三千灵石能买来我儿子的一句赞赏,也是值了,你还有什么想做的想玩的,通通告诉爹,我立马派人置办。”
头也不必抬,姬振悠便了然老头的心思。他倒也不矫情,将最后一颗葡萄吃完后,他暗动灵力,在老头最爱的脉宣纸上写下一长串的临行心愿:“嗯,考虑到您老人家年龄大了,不方便活动,故你肯定找宗门的弟子去置办礼物。我呢,素来也是个懂得孝悌之道的好师兄,见不得娇柔的师妹落泪,也不愿给那些可爱的师弟们找太多麻烦,所以呢,”
“我就勉为其难的写了几个,你看着办就行了。”
姬苏段听完儿子的话,心里一阵感动:“这小子长大了,知道爱惜老子了。”
“好了,我回去收拾一下,就出行了。哦,对了,若是回来我还没看到我要的那些东西,”
说到这,姬振悠摸着有些粗粝的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老头道:“我就把你当年游历之际,偷看多名美貌道姑洗澡的事情,告诉我娘。”
“慎言!”
道貌岸然的姬苏段老脸有些微红,没底气的训斥道:“你又没亲眼看到,怎么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为父并非故意偷窥,实在是走岔路了,不小心闯入”
“懒得跟你废话,反正你快些准备就是了。”
停了一瞬,悄悄看了老头最后一眼,少年化为金鹏,流光一闪 便回到了竹屋。
“混账小子,你哪里是写几个礼物,分明是想把为父的家底都掏空。”
早已闪遁的姬振悠当然听不到老头愤怒的咆哮,推开小木屋,望着自己住了两年多的地方,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舍。
“哎,我走了,你多保重。日后若有机会,我还愿同你一起清修。”
姬振悠不是傻子,他虽然是对着虚空喊出这些话的,但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听到,没有声响,只是不愿意搭理他罢了。
“当真是绝情啊。”
喟叹一声后,姬振悠化为流光,离开了木屋。不多时,一位鹅黄色衣裙,素手紧握置于腹前,袅袅婷婷的少女自虚空中缓缓浮现。
“走了么?”
少女语调轻柔,呢喃声好似百转千回的叹词,飘入了空寂的房间。
“我不走,你肯出来吗?”
少女灵动的大眼睛似是被拨弄了一下,颤颤地望着面前双手怀抱,痞痞的对自己笑的少年。
“你!无趣。”
女孩有些气恼的转身,催动灵力本欲离去,不料皓腕却被闪至身旁的姬振悠紧紧的抓住。
“你做什么?快放手。”
猛然间被禁锢的少女下意识的抽手,却牵扯来更紧的力道。
“陪我。”
姬振悠专注的凝视着少女明亮的双眸,缓缓放开了手。
“做梦!”
少女推开越来越近的姬振悠,见他仍望着自己,莹润的面容融进了晚霞般的绚丽,“你到底要干什么?”
“妖丹给你,我要你陪我。”
一向痞痞的少年此时眼神变得越发坚定,他知道有些时候该玩闹、肆意、不羁,但有些时候,譬如此刻,他只有认真、执着、笃定的望着,才不会错过想要的答案。
“你,你疯了。”少女有些生气的说道:“妖丹给我,若是我不小心将它炼化了,那你就会魂飞魄散的。”
“我懂了。”
姬振悠没有错过少女一闪而过的害羞,心里有了一个清晰的答案。
“你,你懂什么了?”
少女不知何时心意被窥伺到,但看着恢复痞痞常态的姬振悠,她心下烦躁,“算了,我走了。”
“还走什么?”
姬振悠再次轻轻的握住少女温暖的手掌:“我们一起走。”
“去历劫了喽!”
“放手,姬振悠,你无赖,我不去,不去”
“那可由不得你了。”
片刻后,二人离开了木屋,房间再次归于宁静。
……
“啧啧啧,老鬼,近日连续数道强悍的身影进入九曲黄泉界,以后有的乐子看喽。”
“你这烂蛤蟆,还真是个凑热闹的野性子。”
话音方毕,一只七尺长,似妖非妖,似人非人的怪物摇了摇满身的水花,自不泛涟漪的水面涌出。
“冥王派我镇守这里,为的是平衡五行八荒界和其余四界,可我实力低微,实在斗不过那些惊艳绝伦的后生。”
怪物边说边在河边踱步,不时的仰视空中的孤月,低吟道:“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老鬼!”
再也感受不到熟悉的气息,那个被叫做“烂蛤蟆”的物体,慢慢的从水中爬了上来,蹲在怪物方才踱步的地方,苦笑道:“你又何苦这般要强,当年的你,也是一颗璀璨的明星啊。”
“怪物”名叫舒洞箫,在他那辈人中,他也是个传奇人物,十三逸畅,十五迄善,十八回圣,二十准神。
那时的他,英姿勃发,风华正茂,是冥界炙手可热的一位新秀,甚至冥帝已暗中下令,立他为下任王。
本该“风光无限好”的男人,却因一名女子出现,摧毁了他的骄傲,淹没了他的抱负,终生活于内疚与自责中。
……
“哎,我叫澹台卷,你叫什么啊?”
少女双手背后,身子微微前倾,脑袋对着舒洞箫微笑道:“你怎么不爱说话?是因为和我不熟吗?”
背着重剑的舒洞箫满脑子想的都是昨夜修炼的感悟,根本没把身旁这位“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姑娘当回事。
“没事,不熟就慢慢来,我最讨厌那种一上来就好得不要命的人了。”
澹台卷不管舒洞箫怎么认为,她只觉得眼前这个青年很有趣,所以就一连跟了半个月。
直到一日午后,方小憩完的舒洞箫突然福临心至,口中振振有词道:“世间之善恶,皆出于内心,若生生世世坚守纯善,得天道青睐,飞升之事,便易如反掌。”
“可若心存恶念,‘睚眦必报’,那就离‘善’本远了。况且恶行至极处,那下轮回便入畜生道,直接剥夺了修者的权利。故大能强者‘诲人不倦’,为的就是启发人们迷途知返,回到善道上来。”
“迄善又名乞善,是以经年累月的指引与帮助构成的,一旦完成一例,个人的体悟加深,大道便又近了一步。”
“哈哈,我懂了!”
舒洞箫分析完内在感悟后,开心的像个顽皮的猴子,上蹦下跳的翻滚,当他再次倒立在地上时,他突然看到了一双做工精巧的“金凤流云纹”式样软靴。
朝上望去,一张被放大的娇俏小脸目光炯炯地锁定自己,好像自己已成她的囊中之物。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失神片刻后的舒洞箫双脚下压,一个翻身退到了桌子后,看着陌生的姑娘,他不住地搜寻大脑中的回忆,最后一丝微弱的游线牵动了话语,他不确定道:“阁下可是神傀世家的澹台姑娘?”
神傀世家,就是专门以炼制傀儡营生的家族。三十年前,澹台家还是一个不入流的世家,可随着澹台卷的祖父外出游历归来,仅仅用了十年,澹台就跻身成了九曲黄泉界三大家族之首。
冥帝虽统领九曲黄泉界,可在个别方面,他还得依靠三大家族为他效命,故而封了好些官职给三大家族,如澹台家,就是冥界十殿阎王之一的秦广王。
“你这人真的很有趣,我跟了你半个月,前前后后在你耳边说的话不下千句,可你竟然一句都没听进心中。”
澹台卷有些忧伤的轻移莲步,坐在了桌前的小凳上,单手侧枕着玉容,眉目似嗔般望着眼前这个表情错愕的男人。
“姑娘,我该拿什么向你赔罪。”
舒洞箫不同常人,思考问题的方式始终超前,在他眼中,除了修道外,其余一切都是琐事。
既然不重要,那就只有快速的解决了才能不耽误修炼的进程。
可颖悟绝人的澹台卷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只见她蛾眉轻蹙,玉手在桌上微微点了起来,似是没有听到舒洞箫的疑问。
“澹台姑娘,我”
舒洞箫见她既不看自己,又不回答问题。去也不是,留又烦琐,只得一个人在原地低头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