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人带来了。”
一位身形修长、龙章凤姿的少年君王正襟危坐地批改着奏折,身旁的德福公公悄悄地跪在地上,轻轻的在他身侧说着。
君王闻言,并未行动,还是认真地阅览着奏折,德福不敢直视天颜,只能跪地静听着陛下还欲发出的指令。
果然,半晌后,君王合上了平铺的奏折,修长的手指不停的打着御案,清越的声音响起:“阿姐还未回宫吧。”
“回陛下,殿下还未回宫,”
德福咽了下半句话,做奴才的,要回答主人想听的,主人没问的,不能回答。否则,转瞬大祸临头尚不自知。
“你倒是乖觉。”
没等来下半句话,少年起身,瞥了他一眼,哼道:“还不起来带我去看看。”
“遵旨!”
德福忙起身在君王的身后尾随,穿过重重宫殿,主仆二人在一处较偏暗的地方驻了脚。
“这不是冷宫吗,你把人带这了。”
不是疑问句,却带了威迫的压力,德福不顾头上的冷汗,忙跪地道:“奴才想着带入陛下的侧殿,太过引人注目,对陛下的名誉有碍,便自作主张,将人带到了这,求陛下恕罪!”
接收不到上头的赦免,德福便不住的叩头,约摸过了一刻钟,待上头的这位把冷宫里里外外都打量了遍后,才缓缓开头:“办的不错,该赏!”
“谢陛下,谢陛下!”
经历了天堂地狱后的德福,不敢再问陛下欲往何处,只是跪地等候。好在君王记起了他,在入宫殿的那瞬,随意地丢给他一句话:“回去吧,朕不需要你伺候了。”
“咔嚓”一声,久不修葺的木门似是骨折般发出响声,少年并未在意,转身看向了床幔后朦胧模糊的人影。
宫门口跪着德福公公等了好一会,才慢慢抬起头,起身拍去了浮灰,悠悠的走回了自己的宫室。
北陈国这位少年君王,今年已加冠,但后宫却从不置一人,外人不知以为他勤勉朝政,实则在暗地里,都是德福公公替他张罗。
像绑人这种的事情,他已干了不下十例,因为君臣心意相通,所以从未被任何人抓住把柄,也是如此,皇帝才愈发看重他。
但看重只是看重,在帝王心中,任何人都是可以行走的棋子,封赏和夸赞并不代表关系的亲疏。
自古君心难测,遇上这位性情隐忍、擅于隐藏的,德福每天除了猜还是猜。若是不小心猜错,那后果不堪设想;但所谓‘福祸相依’,这么多年,他谨小慎微的性格也使得陛下对他生出了一丝情谊,只要每日恪守本分,尽心服侍,那自不会引来祸端。
想完这一通后,德福回了自己的宫门,上了门闩后,便拿出圣贤经典来读。
在北陈国,太监也有识文断字的权利,反正奴才多学点,主子不就轻松点。
抛去这一旁,冷宫内的帝王已褪去所有外衫,只留了内衣,慢慢的走近,待看清了榻上的人后,他沉吟了片刻。
那姑娘穿着一身鲜艳的红,体态窈窕,面容秀美,叠放身前的手纤长白嫩,静态观之,像一片还未开放的花海,柔美迷胧。
君王理了理她额前散乱的碎发,完完整整的观摩了她一遍后,重又穿上衣衫,待收拾完整后,他屈指欲抚上姑娘软软的面颊。
可他却像被定住般,发不出丁点动作,只因他脖颈上传来的凉意和身后少年结冰的寒意呼啸。
“你若敢动她,我便灭了你的城池。”
帝王不动声色地用软靴点地,却未听到任何声响,来人发觉后出言讲道:“不用再发暗号了,你的那些人,我全都送他们见先祖了。”
一听这话,帝王有些不可思议的呆了一瞬,下一霎那便好言相求道:“少侠,我并未动她,这是误会。”
“好,我听你解释。”
收了长枪后,白长北一把推开帝王,双手一揽,床上熟睡的人便入了他的怀中。
“我是为了你引你前来,故出此策。”
顺着白长北质疑的态度,君王接着说道:“朕名锦重,北陈国第六代君主。在朕未降生前,先祖便已打下了繁华万里的基业,盛世幻梦,万民敬仰,的确是每一代君王的向往,朕也不例外,但”
“想必你也听到了,这朝中有丞相掣肘,边野地区有颠凛侯的贝家军,朕的好皇叔称霸墠州,除却皇城的禁卫军和少数老臣的支持,朕便没有多少固位基础了。”
虞锦重说到这,看着白长北道:“钦天监的监司是朕儿时的莫逆,一月前,他告诉朕如今之局势,需外力可破解。”
“我就是那外力。”
白长北聪颖,不待虞锦重点破,他便接道:“你设计我们,将她绑到这来,就是为了引我前来供你驱策。”
“此言差矣,并非驱策,若少侠有心,我可允你一王爵之位。”
虞锦重开口便抛出重饵,可见他对钦天监的信任。自古封王成爵者,莫有盖世之才,必备经纬之志,再不济就是为国为民做出了功勋,像白长北这一介布衣,无高名重功傍身的却登上高位,可谓举世罕见。
“我志不在庙堂,陛下过于高看在下了。”
白长北乃是修道之人,此番来五行八荒界不过为了历练,这人间事于他无益,且他素来喜清净,所以断不会接受这种高官厚禄的职位。
“少侠性淡泊,自然不喜我这笼雀般的宫殿,但你也不要急着拒绝,若是日后事情有了转机,你还可以来此寻我。”
虞锦重把态度放得很低,“朕”的自称很少用上,像是推心置腹的说道:“北陈百姓淳良,善耕作,少侠虽武功盖世,但这果腹的工作可要耗些力气了。”
白长北闻言,思忖了起来。灵力在触及五行八荒界的地域后,便自动消失了,除却转存来的内力,他真的和普通的习武之人无甚区别。
虞锦重说这世道艰难,不过是料定自己不会为了口食之欲致仕,没了功名便断了俸禄,为了活下去,只能干些护卫或走镖的行当。但这些跑马的活儿计焉能长久,粗略一看,似乎面前这位君王给他摆出了一个很大的诱饵。
“陛下当真深悉民生疾苦,何不下一道诏令,为他们免一年赋税呢?”
见虞锦重不语,白长北讽道:“为君者,视百姓如界外之人,安能锦衣玉食、日日安寝乎?”
“非我不爱民,实乃外敌内贼环伺,无空暇之余照管。”
听了虞锦重的狡辩,白长北抱着怀中人缓缓起身,撂话走人:“若不能直视自己的劣势,一味的怪罪敌人太强大,那就算天仙下凡,恐怕也帮不了陛下。”
由着白长北走出宫闱,君王愣了一会,跟着笑了起来:“朕还是第一次,被一介布衣训斥。”
他的话落地不久,床幔后走出一位紫袍玉冠锦带的翩翩少年:“皇兄可是要治他的罪。”
“诤臣何罪之有,该赏!”
虞锦重大笑,而后拍了拍才至肩胛的弟弟:“子姑且待,他还会回来的。”
“那子锋就先贺喜皇兄,将得一亮剑之臣。”
平安王弯腰行礼,君王目视人离去的地方,心旌微荡:亮剑之臣,亮忠义之臣,斩贼佞之剑!
“皇兄,臣弟府上最近新来了一位江南乐师,容貌绝美,若无事不妨同臣弟一起观赏。”
平安王虞寒封,是肃易帝和长公主的幼帝,三人同为先皇后所生,性格迥异。
长公主作为大姐,对内性格温婉,外示刚毅果直,曾被先皇誉为:“棠央素有王气之相”,可见一斑。
二弟虞锦重,还未登基前,天真烂漫、少年欢脱之气尤盛,待称了帝后,便同换了个内里,寡言少语,心事重重,一幅少年老成的样子。
最小的幼帝平安王,先皇后在世时,便被千娇百宠,到了二哥坐天下,他仍盛宠不衰。
在帝京斩扬,他是天字号的“一哥”,各大绣楼、妓院全是他的画像。
何以为之?因为这位平安王最喜欢的事就是出入勾栏酒肆,花天酒地,为此京城贵女都惧他,生怕和他扯上同一话题。
缘此,帝都的“好嘴”们上达官士绅家里,都不敢提这位爷的名号,生怕说亲不成,反倒被人用棍子请了出去。
朝野上下,参平安王的折子不上百本,单说这去年,因平安王酒醉将鸿胪寺卿家的二女儿认成花魁,当街调笑人家。虽未动手,却害姑娘回去便恶疾缠身,缠绵病榻三月才见好。
便足以引起众怒,使大家群起而攻之。
千说万说,不管参平安王的折子再多,肃易帝都一如既往的宠爱他的幼帝,还在重压之下,赐了平安王一把尚方宝剑,直言:“今后再有多舌者,无论官阶大小,一斩无绝。”
到此,朝野之上便收了参王的折子,群臣只能嘱咐自家的娇儿,每逢望日不要外出,否则后果危矣。
为何是望日,这倒有个说头,民间传言,一到望日,天上圆满地不全的平安王便要寻花问柳,同仙人论极乐之道。
这话一传到平安王的耳朵里,他便拍案大叫:“讹传!孤向来圆满,望日而出只为寻一心意相通、情趣共投之人罢了。”
寻未寻到,暂且不提,只知平安王至今正妃之位空悬,除了三年前硬问皇兄要的两名贵女外,府内无甚姿容出尘者。
正出神间,肃易帝面色一凝,揪着他的耳朵骂道:“马上都快及冠了,还这般顽劣!”
“疼疼疼!皇兄松手,松手。”
揉了揉红彤彤的耳朵,平安王不满道:“你怎地跟大姐般,动不动就揪人耳朵,娘们唧唧的。”
当然最后一句话,他没说出口,迎着肃易帝的凝视,他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说吧,要我干什么,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大婚,明年春末,你便与那祈温之女成亲。”
“什么,不行!”
祁温之女,正是去年害他被群嘲的女子,大丈夫不吃回头草,死都不娶。
“阿弟,由不得你胡闹,你回去好好准备吧。”
见肃易帝转身负手而立,虞寒封只得伏地退下。出了宫后,他肚里突然冒出一个好计策,眼看金乌西坠,他缓缓地走到人少的地方,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吹了一个口哨后,一匹毛发如雪的玉骢马朝他飞驰而来。
一跃而上,俯身在玉骢马的耳边嘱咐了一声后,一骑绝尘。
祁府,后院。
“小姐,老爷传你去书房回话。”
纱帐外,一名清丽的丫鬟朝里面榻上的女子喊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软软糯糯的声音顺着屋里的熏香传来,丫鬟福了一身后,慢慢的退下了。
半晌,女子才拉开紫色的床幔,迈着千娇百柔的步伐起身梳妆。
坐于镜前,望着铜镜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祁二姑娘不自觉地遐想起来:日后若嫁个相知相守的人,无论晨昏旦明,都可以相依共赏,那该多好。
许是老天听到了姑娘的心事,这不,马上安排个人进来。
“何人”
祁二姑娘话未说完,一股温热的气息捂住了她那天亦尤怜的口鼻,来人在她身后故作恶狠狠的口吻喝道:“小娘子生的不错,让大爷我一亲芳泽何如?”
一听有些熟悉的口吻,祁二姑娘带着些许颤意问道:“可,可是,平,平安王?”
“正是小爷,”
话未说完,虞寒封只觉手腕一沉,原是祁二姑娘吓昏了过去。
正待想着,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动静,吓得平安王僵直了身子不敢出声。
“姑娘这么早便睡了吗,那好吧,先去回禀老爷吧。”
小丫头不明所以,见屋里灭了灯便走开了,留下弱小的祁二姑娘一人面对深夜而来的平安王。
“别装死,给本王起来。”
将人抱到床上后,虞寒封拍了拍祁二姑娘柔嫩的脸蛋,后者并无动静。
“你再不起来,信不信本王把你抱到窑子里卖了,像你这般模样,定能卖个好价钱。”
虞寒封挠着祁二姑娘的手心,后者装不下去,便睁开了惊慌失措的眼睛。
得,不用恶声恶气,自称坏人了。
虞寒封透过祁二姑娘的眼睛,看到了一个自己,本想继续威胁的他,手背忽感一阵凉意,不待他多言,寒意蔓延开来,顺着源头往上寻,原来是祁二姑娘被吓哭了。
“你别哭啊,本王来是找你的,”温言相劝却令祁二姑娘哭意更甚,平安王想了一下,学着街边长者训斥小辈的语气喝道:“别哭了!”
这招还挺管用,祁二姑娘因为他的恶语断了生产珍珠的工夫,双眸被迫看向他。
“是这样的,去年本王呢,不是把你吓病了吗。”
虞寒封看着祁二姑娘有些单薄的肩头,便将一旁绣有鸳鸯花色的外袍拿了过来,害怕动作过大再次吓到她,虞寒封只能轻手轻脚的给她披上。
见她转瞬即逝的诧异,懒得拐弯抹角的虞寒封直爽道:“本王问你,你愿不愿意成为本王的正妃?”
答案当然是否定,但祁二姑娘担心惹怒他,便缓神开口推辞道:“王爷钟灵毓秀、俊朗不凡,是京都众多贵女的好归宿。”
这话甫一听,虞寒封心里还挺舒坦,望着祁二姑娘的眼睛也越发明亮了。
“景颜蒲柳之姿,实在无颜攀得王爷这般的好姻缘。”
哗地一桶水浇下来,虞寒封有些透心凉,面一沉刚欲发怒,却见那娇弱的姑娘咳了起来。
“药呢,本王给你拿药。”
虞寒封手一出正欲帮忙顺肩,却被小巧的祁二姑娘如鱼般滑溜的躲过。
这般看来,是在装咳了。
“你好好休息吧,本王相中你了,甭管什么蒲柳之姿,哪怕你即时容貌尽毁,本王也会八抬大轿把你请进王府做正妃。”
话毕,虞寒封起身欲走,月色微移间瞧见了祁二姑娘面上的落寞,心里不由翻滚起来:“本王自知风评极差,但我又可曾真的强抢过民女,唯一一个口上调戏的你,也是我未来将要八抬大轿抬进府内的正妃。”
“本王读书少,但也明白一个道理,若是一味的只听人言,不观其行,所知所得尽为浮面!”
甩袖从窗户边跳出后,祁二姑娘一个人倚着榻,趁黑望着房内摆放的大家之作,不知作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