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了我所信仰的光明,为此,我将化为灰烬。”
【一】
“纠察队成员注意:收到回复。”
“收到。”
“纠察队注意:从现在开始,联络通道保持静默,保持警戒,进入战备状态。除了我的命令,其余一概不予理会。”
“纠察队明白。”
“啊——”
在山洞的暗处,不断地传来愤怒的嘶吼与苦痛的惨叫,再加上本就昏暗不堪的灯火,哪怕只是在外面听着都不禁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而在深处的审讯室内,被押入的学员们作为俘虏或被粗麻绳绑在木桩之上,接受着蒙面卫兵的拷打与鞭笞;或被倒悬于审讯室内,脑袋不时被按入水中;或被扔入污浊的泥淖之中,被迫进行着毫无意义的体力劳动……无论是哪一种“待遇”,对这些学员来说都是对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摧残——毫无疑问,这里便是真实的人间炼狱。
更为可怕的是,由于训练情境的需要,此刻,在这与世隔绝的铆山之中,不会再有以往帮助学员们判断时间流逝的起床号等信号,再加上反战俘训练对学员们精神的打击,时间这一概念在此处已经失去其意义——对于曾参加过反战俘训练的学员们而言,这的确是致命的。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判断,他们便失去了衡量训练进度的唯一可能的标准——更准确的说,他们失去了支撑他们坚持下去的重要的信念。对于肉体还在经受着非人折磨的他们来说,这种感觉无异于坠入无底的深渊,在坠落的过程之中,他们已经逐渐忘记对死亡的恐惧,取而代之的却是对无边无际的黑暗的绝望与无力。
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此刻的顾柳言正与一批“幸运”的学员被关押在最深处的审讯室内——仅仅是肉体意义上的幸运而已。
这些日子以来,这一批被特别挑出的学员们的待遇显得格外的不错——在众多学员们承受着无休无止的折磨的同时,他们只是被蒙面士兵押解在审讯室外,除了睡眠之外,每天都有着稳定的食物供给。他们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和蒙面士兵一同巡视各处审讯室,亲眼目睹自己的战友们经受非人的折磨,见证他们奄奄一息的惨状。
而那些审讯室中受难的学员们,有他们的兄弟、姐妹、丈夫、妻子——这便是他们被挑选出来的原因。
看着自己的战友与至亲备受折磨,而自己无能为力,这样对于精神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尽管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人在这场训练之中经受任何肉体上的折磨,但已经有不少人的精神来到了崩溃的边缘。从最初愤怒的遏止到后来无奈的恳求,直到现在被关押在审讯室内,脑海之中不断回响着受难者的悲鸣,自己却只能在一旁无能为力。现在的他们,距离屈服仅有一步之遥——对此,身在其中的顾柳言心知肚明。
受难的学员之中自然没有顾柳言熟悉的人,自然她并没有经历其他学员此刻正在经受的绝望。但看着身边学员们无力到呆滞的神情,作为良心尚存的人类,顾柳言自然也感受到了空前的绝望感。门外的伤痛与悲苦,门内的无奈与无助,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顾柳言本就敏感的神经,她的情绪已经被身边消极至谷底的人们所感染了。
时间在此间的流逝宛如滴落的沥青,近乎凝滞,身处其中的人们感受到的只剩下了令人绝望的窒息感。终于,在某一瞬间,似是再也坚持不下去的顾柳言也陷入了这种绝望之中,以至于忘记了她为何来到这座人间炼狱,忘记了这只是一场训练而已——
我记得他们的目光。看我的目光。
哪怕是至亲,在那看似充满宠溺的目光之中,我都能察觉到那一丝——不安,与怀疑。
我讨厌那样的目光。但我知道,我没有拒绝的权利——毕竟,直至现在,我依旧是一个怪胎,一个危险的异类。
他们从不喜爱异类,他们从不接受危险——在他们眼里,我就应该永远地从此世消失,让他们那索然无味的生活再次回到那千年如一日的“正轨”上去。
无人会毫无顾忌地爱我,我应该知道这一点。
可,为什么?
为什么看着身边为自己所爱悲戚至无力的人们,我居然会渴望……一份没有怀疑的至情?
若是此刻是我遭受拷打、倒悬水中、陷入泥淖……若是此刻,是我在经受这些折磨,会不会有人像他们一样,为我流下一滴眼泪?……
在意识被绝望的长夜淹没的前一刻,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
先前耀武扬威的蒙面首领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进入了这间令人绝望的审讯室。在扫视一遍被关押着的绝望的学员们后,他似是叹了口气,随即关上了审讯室厚重的铁门,摘下了伪装身份的面罩,在门外犹然回荡的悲鸣声中,露出了一张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脸庞。
【二】
“骆……骆因上尉?!”
当蒙面首领摘下面罩的那一刻,原本早已绝望至呆滞的众人蓦然陷入了震惊之中,包括顾柳言。
若是说其他学员可能因为并未想到这只是一场反战俘训练而因不曾料想到蒙面首领竟是铆山方面安排的骆因上尉感到惊讶,那么对于已经对训练真相有所了解的顾柳言来说,她的惊讶更多地来自于本次骆因上尉的精彩表演——
对于骆因上尉,所有的学员都对他已经不再陌生了。在钱宇谦主持的近身格斗训练之中,作为协助教官的骆因就已经与他们见面了。比起饱经风霜却锋芒依旧的钱宇谦,看起来更为温文尔雅与谦和良善的骆因教官很快便赢得了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学员们的一致青睐——包括被钱宇谦安插在学员之中的“密探”顾柳言。在她看来,这位平日里戴着眼镜、说话和气的骆教官更像是她那儒雅随和的父亲年轻时候的模样,无形之中便赢得了顾柳言的好感。
也正是因此,当知晓这次训练之中表现得格外严酷狠辣的蒙面首领竟是这位表面和善的骆教官亲自扮演时,顾柳言才显得如此的惊讶。也就在这一刻,前一秒险些淹没自己的绝望被她收回心底,往昔的警觉在不动声色之中又一次回到心头——毕竟如此巨大的形象跨越和此刻骆因如此唐突的自曝身份已经足以让顾柳言相信,这条潜于铆山深水的大鱼已经咬钩了。
“各位,好久不见。”
骆因的声音恢复了往昔的柔和——只是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他的目光有些警惕地扫过审讯室的每一个角落,随后轻叹一声,从角落搬来了一张破旧的木椅,坐在尚未从绝望与震惊之中脱离出来的学员们。
“骆……骆教官……”
并不知晓其来意的学员们在这样阴森可怖的环境之下看着眼前不似寻常温文尔雅的骆教官,声音本能地出现了颤抖。
“不用害怕……只是一场反战俘训练而已。你们的战友……或者说亲人,都还活着。现在,训练快结束了,你们快过关了。”
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学员们作出进一步的反应,轻叹一声的骆因不仅揭示了反战俘训练的真相,并且直言不讳地透露了反战俘训练的进度——这绝不是身为保密工作训练的总教官该向学员们透露的。
“啊?!”
方才还陷入恐惧与困惑之中的学员们又一次陷入了震惊之中——有的是因为了解了这场“俘虏”的真相,有的是因为身为总教官的骆因不合时宜地向他们透露了真相。
“也不用那么惊讶——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知晓这只是一场训练。”骆因忽然长舒了口气,继续说道,“但我也知道,在看着你们身边至亲的战友无辜受灾之时,你们的绝望也都是真实的。”
话至此处,学员们再一次陷入了沉默——骆因并没有说错。身为人类,若是失去了这等伦理上的共情,恐怕离丧失人性也不远了。这也正是这次反战俘训练挑选出这批特殊的学员的目的所在——并不是让他们放弃这份共情,而是让他们在留有这份共情的同时,不要忘记自己军人的身份与职责。
“保密工作训练结束之后,你们在铆山的特训也将接近尾声——那也意味着,你们将会面对这次将你们召集于此的敌人,‘落天行动’的目标,武云天。”骆因继续缓缓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有多少人了解武云天?”
当骆因提出这个致命的问题时,顾柳言的眼神之中又平添了几分警惕——似乎一切都在按照钱宇谦与范烟雨的计划在演进,但作为计划之中至关重要的钓饵,走到直面大鱼的这一步,顾柳言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面对众多学员意料之中的沉默与面面相觑,骆因又叹了口气,继续缓缓说道:“果然……你们对他一无所知。”
“不过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知道。”
“我说的对吧,3030,顾柳言小姐?”
!
当骆因戳破自己的身份时,猝不及防的顾柳言心头一惊,下意识地便想先下手为强,抢在骆因动手前彻底制服他——不过经历过这两年的大风大浪,原本急躁的她也慢慢能够克制住自己的急性子。
尽管不知为何她的身份暴露了,但作为钓饵,顾柳言告诉自己,一定要拖住时间。
“骆教官……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尽管顾柳言克制住了自己先行下手的欲望,但当她说出这句拖延时间的托词时,连她自己都觉得她在这种情形之下的聊天水准实在令人失望——如此老套的托词,连尚且不明真相的旁观学员们都已经大致猜到其中的玄关所在了。
“呵呵……看来顾柳言小姐表演的天分并不如在下啊……”此刻的骆因语气之中已经明显地带有阴阳怪气了,“潜身铆山近三个月,还不曾请教顾小姐——感觉如何啊?”
“……哼,”果不其然,在骆因的阴阳怪气之下,尚显年轻的顾柳言很快便沉不住气了,“骆因上尉,我于铆山苦守这么久,终于等到你的现身了!”
果然,话还是说出来舒服——年轻浮躁的顾柳言如是想道。
“平都顾家的千金,医学造诣过人的青年天才,嗜血的怪物,不被常人接受的异类……”骆因的话语如同麦芒一般,每一句都扎在顾柳言的心上,不断燃起她心底的怒火,“说实话,若不是武云天先生在这次特训前向我如此介绍你,在亲眼看见你之前,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存在只会存在于小说之中……”
“你……居然和武云天有直接联系?!”顾柳言不禁下意识地问道。
“不必惊讶——不然我怎么能当你们眼中的大鱼呢?”骆因微微一笑,“不过现在的你,和武云天先生描述中的那个怪才比起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丫头而已。”
“……你究竟想干什么?”面对骆因的冷嘲热讽,顾柳言强压内心喷薄欲出的怒火,问话的声音格外低沉。
“如你所见,垂死挣扎而已。”骆因的话说得格外坦然,“这间审讯室的所有监控设备已经被我亲自清除,我们在此的一切对话与行动铆山都不会知晓。”
“如你们所见,反战俘训练,一直是我军伤亡率最高的训练之一。肉体的苦难,精神的折磨……这些都只是此世苦难的一个小小缩影罢了。”
“当你们适才为了自己受难的战友而感到绝望的时候,你们是否想过,若干天后的‘天落行动’之中,你们的枪口也将对准武恒集团之中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有自己的家庭,都有自己值得为之付出一切的人与事。你们、他们,本都不应该如此毫无意义地牺牲。”
“我并不要求各位在行动过程中将枪口转向自己的战友——我知道,你们不愿意这么做。我只有一个请求:放下你们的枪,不要为了如此无意义的争斗让任何一个生命牺牲。这也是武云天先生的愿望。”
“我的身份已经暴露,而且我的身边还有一位安全局的密探——顾小姐,这个请求同样也是我向你提出的。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之中,我的观察告诉我,你不是传闻中的那样,是一个嗜血暴躁的异类。正相反,你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年轻的姑娘,你也应该远离这些无意义的争斗,去和你所爱的人过上平静和谐的生活——我想,这也是你内心深处的愿望吧?”
是啊……
当异类这么多年,顾柳言曾不止一次地祈求上苍,她宁愿放弃自己那令人羡慕的天赋与过人的家世,摆脱那份令人恐惧的嗜血天赋,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之中。
顾柳言不禁望向身边的学员们——他们显然已经被骆因的话说动了。毕竟亲眼见证了至亲的战友经历了非人的折磨,再想想在接下来的“落天行动”之中自己和战友们生死未卜的命运,年轻的学员们胆怯了、退缩了,他们开始怀疑这场行动背后那个所谓的真相,原本坚定的心神开始产生动摇。
很美好的前景,的确。
但从沾染上这份沉重可怖的天赋的那一刻起,我便明白,我已经回不到那样的生活之中了。
“一派胡言。”
顾柳言冷静的回击让骆因感到有些惊讶——现在,轮到他不知所措了。
“虽然并不是Z国军队的战士,但在铆山的这么多天中,我和身边的战士们曾一起训练,一起受苦。他们都是年轻鲜活的人,是充满希望的生命——这么一想,好像我也是。我们从不否认自己与身边所爱之人生命的重要性,我们当然向往平静祥和的生活。也正是因此,我们才会义无反顾地端起枪,指向一切可能打破和平的敌人。”
“我相信各位和我一样,当迈入军队的这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若如你所言,那些准备负隅顽抗的敌人,也已经做好为自己的理想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准备了——”
“那就没有疑问了——若是能为自己所爱之人事牺牲,我们的生命便不会毫无价值。”
顾柳言站起身来,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骆因上尉——在慷慨激昂地发表完这一番说辞过后,其实她的心里也没有底。毕竟这只是她个人的想法,并不能代表身边刚刚经历过绝望与震惊、现在又几乎被说动的年轻学员们。若是学员们被骆因说动了,此刻孤立无援的她处境将会变得无比危险。
幸好,犹豫对于这些学员们而言,只是暂时的——他们毕竟是Z国军队百里挑一的精英,虽然年轻,但这份军人的担当与意志,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
“顾……3030说得好!骆因上尉……我们,绝对不怕牺牲!”
很快,一名较为老成的学员站起身来,驻身于顾柳言的身旁,高声表达了对顾柳言所言的赞许与支持。随即,一名名先前还处于迷茫的学员们纷纷起身,走到顾柳言的身后,站在骆因的面前,脸色都是那么的坚定。黑暗封闭的审讯室内,在众人身后,仿佛刺入了一道光芒,照映得众人的脸庞格外明亮。
【三】
“……唉,年轻……”面对眼前慨然而坚定的年轻学员们,骆因愣住了许久,终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神态格外地颓丧。
“好吧,话不投机,我们也只能分道扬镳了。”骆因蓦然抬起头,眼神之中露出了格外突兀的杀意,让众多学员心头一惊,不禁后退了半步。
顾柳言没有后退。
凶神恶煞,这两年她可见过太多了。面前只是一个心理上破防的敌人,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看来,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商量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压制心中怒火已久的顾柳言猛地向骆因扑了过去,企图一举将其制服。骆因侧身一闪,反手从身后取出几枚烟幕弹,迅速向顾柳言扔出。大量的烟雾很快便弥漫在审讯室的每个角落。视野受限的顾柳言只能像一只没有方向的猛兽,警惕地观察着身边风吹草动。蓦地,一声铁门打开的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向声源扑了过去,却只看见了骆因仓皇而逃的背影。顾柳言有些懊恼,斗志已经被全部激发的她再一次追了上去。对于在铆山受了这么久委屈的她来说,今日之事,已经是不死不休。
此刻的骆因已经借助烟幕弹逃出审讯室外,来到了已经熄灭了灯火的训练场上——那里有他事先准备好的吉普车。他飞速奔逃至吉普车上,正准备启动并逃之夭夭,但在车灯亮起的一刹那,先前已经埋伏多时的铆山纠察队的士兵们已经将枪口瞄准了他,而士兵的身后,亲手将自己栽培至此的老长官——范烟雨。
“投降吧,骆因上尉。”范烟雨的声音并不大,在骆因的心中却如洪钟般回响,“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坦白从宽。”
“是的,长官。”车中的骆因苦笑着,似是在喃喃自语,“我早就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千钧一发之际,骆因猛地踩下了吉普车的油门,向着包围自己的昔日战友们冲了过去。
“闪开!”眼疾手快的范烟雨迅速指挥包围的士兵们闪身躲过疯狂的骆因驾驶的吉普车,随即看向身后早已端枪瞄准的士兵们,咬了咬牙,终于下了命令,“各单位注意,目标29号吉普车,开火!”
随着范烟雨的一声令下,山洞里顿时枪声大作,如雨的子弹在一瞬间全部倾泻向骆因的吉普车。短短数秒,吉普车的车胎被打爆,车辆迅速侧翻,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等到范烟雨与铆山的纠察队赶到车辆侧翻之处,才发现骆因的吉普车已经坠入铆山深处的一个涵洞之中。
“快,救人!务必要把骆因上尉活着带回来——顾丫头,你干什么?!别冲动!丫头!——”
就在心急火燎的范烟雨命令将沉入涵洞的骆因带回岸上时,一直追击骆因的顾柳言恰好赶到。一听说骆因驾驶着吉普车坠入了涵洞,已经上头的顾柳言来不及多想,还没等范烟雨出手拦阻,纵身一跃,跳入了涵洞的深水之中,不见了踪影。
直到亲身跳入了漆黑冰冷的涵洞之中,热血上头的顾柳言才算彻底冷静下来——可惜,有些晚了。
刺骨的冰水包裹着她略显瘦弱的身体,眼前只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岸边范烟雨阻拦她时的呼喊——除此之外,也只剩下了气泡不断翻涌的声响。
不管了,先找到骆因!
先前铆山的体能训练总算在此时有了作用——若是换作以前的顾柳言,在如此冰冷漆黑的水下,断然不可能坚持如此长的时间,更不用提额外耗费精力找人了。顾柳言一边尽可能地向下方黑暗的深渊摸索寻找着,一边以最为节省体力的方式缓慢地游动。找到骆因固然重要,但她也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葬身水底。
然而,现实终究是残酷的——黑暗完全吞没了先前落入水中的骆因与吉普车,而低温与窒息感不断消磨着顾柳言的精力与意识。在黑暗之中摸索了最后一次后,顾柳言有些绝望地抬起了头——终于,上方原本的光亮也消失了,她将为自己的冲动付出惨痛的代价。
真是的……那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这么艰难的铆山之行也已经接近尾声,怎么会在这个阴沟里翻船的啊……
就在顾柳言意识即将消逝的前一刻,她隐隐感觉到了下方似乎有一双手将她向上推——她用尽最后的精力思考这双将自沉深渊的她从死亡的边缘托起的手的主人。当她终于意识到是谁在这黑暗的冰窟中给予她生的希望时,她已经无力抓住托起她的这双手了。
一秒,两秒……
顾柳言无力地仰面朝上,任由那双手将自己托起。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已经于黑暗之中消失的那点光芒重又出现在自己眼前,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水中,急切地向自己伸出了手——
真是的……抱歉,钱叔叔,又让你操心了……
这是顾柳言在昏迷之前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而随着奋不顾身地跳入水中、将冲动的顾柳言带回岸边的钱宇谦开始拉着她的身体向上游去,那双将顾柳言一路护送至此的手仅在那束由岸上投入水中的光芒下闪过一道影子,便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一般,彻底沉没于黑暗冰冷的涵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