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呼伦草原,位于Z国与G国的交界之处。绿野千里,塞外浩渺,气势磅礴。
这次发现的疑似王墓出现在G国境内。此前,有关王墓的保护和有序发掘,G国有关部门与当时在场的Z国大使和明台公司的开发部负责人经过十几日的商谈,终于达成了一致协议,由G国考古专家与Z国特派的人员共同组成考察队,先行考察遗迹。明台公司也被允许派人参与其中。
黄昏的草原,镀上了柔红色光辉的青草显得格外忧伤。越野车翻过了一个又一个崎岖不平的陡坡,一路颠簸之后,代表Z国明台公司参与此事调查的三人终于抵达了考察队的临时营地。营地过去本是一处旅游驻点,临近贯穿呼伦草原的莫日河。远处,蜿蜒崎岖的河流身后,是连绵起伏的绿野与山脉。深色的森林盘桓于山脉之上,如同蜷卧的巨龙,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前来此处的人群,仿佛守护着什么重要的秘密一般。
“小张总!好久不见啦!”张平远一行人的车刚进入营地,明台公司G国开发部的负责人,也是公司元老之一严全便热情地上前来。听闻张晦明此次让张平远亲自参与此事,严全不敢有任何大意与怠慢,对于迎接张平远的工作准备得妥妥帖帖。
“严叔!这些日子辛苦了!”刚一下车,看到前来迎接自己的严全,张平远迅速迎上去,热情地问候道,“家父特地让晚辈前来处理这里的事情,顺便探望一下严叔。”
“哈哈哈,多少年的老员工了,不劳烦张总惦记——倒是这里的事情,确实是有些棘手……”听到张平远像模像样的客套话,直率的严全哈哈大笑,随即提起此地发生的事情,顿时收起了笑容,皱起了眉头。
正当严全准备带领张平远前往营地的帐篷之中商议接下来的计划时,越野车上下来的一道熟悉的倩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诶!这位是……晓慧吗?!”
“严叔,好久不见了。”见严全认出了自己,尚有些晕车的董司慧礼貌地向严全柔声回应。
自从董陵台离世,这些董司慧童年心中尊敬的长辈便几乎全部断了联系——倒不全是世态炎凉、人情凉薄,只是楚晨与董司慧的傲气让这对孤女寡母主动拒绝了许多董陵台昔日好友的帮助。
看着眼前俨然成为一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的董司慧,想想十多年前那个为冷冰冰的公司大厦增添欢声笑语的美丽的小丫头,严全不禁感叹世事无常。——不过眼前这对青梅竹马能够再次走到一起,身为看着二人长大的严全倒是喜出望外。
“哈哈哈……好久没见你俩走在一起了,”严全笑着拍了拍董司慧的肩膀,又转身附着张平远的耳边轻声问道,“你和晓慧的事情……张总终于开窍啦?”
“额,严叔……”见对二人关系关怀备至的严全误解了董司慧此行的目的(也未必是误解),看着有些红着脸的董司慧,张平远只得讪讪一笑,低声解释道,“晓慧此次来到这里,并不是代表明台公司,而是Z国安全局……”
“嚯……丫头出息了啊!”听到董司慧是代表Z国安全局来到这片草原处理工作的,严全不禁对这个曾经孤傲不群的小丫头刮目相看。
“严叔过奖了……”对于严全的夸赞,有些不善言辞的董司慧不免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来,小张总,晓慧,具体情况咱们进帐篷里聊……”
或许是过于兴奋了,见到久违同框出现的两人,严全忘记了张晦明先前的留言,兴冲冲地邀请二人同进帐篷,回报此地发生的具体情况——至于另一个由于睡过头而尚未下车的重要人物,严全完全将其置之脑后了。
“小张总,晓慧,我来给二位介绍一下,”三人刚刚走入帐篷落座,严全便热情地向初来乍到的董张二人介绍着帐篷之中参与此事的众人,“这两位是G国北萨满文化的研究者沙明夫妇,这位是G国著名的野外探险家、前G国军方军官巴图先生,而这位则是Z国政府派来的文化学者唐民先生。”
“晚辈张平远见过几位先生。”听完严全的介绍,张平远偕董司慧随即躬身问候。
“明台公司张总之子,张平远先生……久仰大名。”看着两位后辈不自恃身份、问候答礼,从Z国受邀来到此地的学者唐民露出了满意的面色,随即起身答礼,“身边这位……可是小张夫人?”
“啊……没错。这位是晚辈拙荆董司慧,这次代表Z国安全局作为观察员参与本次考察行动。”听到唐民的话语,张平远自作主张,微笑着解释道——他这一番作弄让一旁的董司慧顿时红了脸,却也不作反驳,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哦哦,令夫人与小张总真是天作之合……幸会幸会,小张夫人。”听到张平远的解释,唐民忽然露出了难以捉摸的笑容,握着董司慧的手问候道。
“幸会,唐先生。”董司慧微微一笑,并未多言语。
“还是回到正题吧,唐先生。”见Z国方代表内部寒暄,一旁的巴图先生忍不住提醒道。
“那还请巴图先生向新来的两位阐明一下我们先前讨论的进度。”对于巴图的催促,唐民微微一笑,转身回应道。
“嗯……张先生,董小姐,情况特殊,我有话直说了。”巴图直截了当地介绍道,“正如二位先前了解的那样,贵公司在G国的资源勘探项目遇到了意外,一座疑似我国历史上传奇领袖——金帐汗王的陵墓被发现。目前,经过贵国政府与我国政府的磋商,决意由双方共同负责陵墓的勘探工作。”
“明天,我们就进入那座陵墓。”
“明天?”董司慧与张平远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惊讶道,“这么急?”
“准确地说,为了等二位的到来,探陵的计划我们已经拖了好几天了。”一旁的G国学者——伊诺.沙明不由得抱怨道,“按照原先的打算,我们几日之前便做好进入陵墓的准备——可是这位唐先生,执意要等到你们几位抵达此地再探墓。唉,若不是先前约定两国学者必须一同进行探墓工作……哼!”
对于伊诺的抱怨,唐民只是轻轻一笑,不置可否,不作解释。
“如今万事俱备,小张总,董小姐,各位的确应该出发了。”见气氛有些尴尬,严全跟着半赔笑着说道,“小张总,我作为明台公司驻G国常务工作负责人,就不陪同下去一趟了。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严全话音未落,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之声——作为负责人,严全连忙走出帐篷,查看外面的情况。也就是这突如其来的打断才让在场Z国方的两人想起来,似乎还有一个人没有来到帐篷之中,了解明日的计划。
“糟了,刚才下车时脑子被颠得有些迷糊,居然忘了陈先生……”张平远低声对董司慧说道,语气之中充满了尴尬与惭愧。
“不用管他,明天实在不行就让他留在营地——我看他刚才在车上睡得挺香的……”董司慧小声说道,语气之中满是不屑。
就在张董二人暗中窃窃私语时,帐篷外又传了来一声长长的骏马嘶鸣,随着乍起的北风传至帐篷之中,让会议桌前的每个人都不禁汗毛乍立。这一次,就连适才安然而坐的沙明夫妇与巴图也坐不住了,跟着同样不知发生什么的张董二人急忙走出了帐篷,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见所有人都出去,一直稳如泰山的唐民只是微微一笑,缓缓起身,掀开帐篷的毛帘,走到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众人中间,笑吟吟地注视着眼前那个身影——
摇摇欲坠的斜阳之下,被遗忘的陈正昊正勒着马缰骑在一匹来回踏蹄嘶鸣的黑色雄马之上,黄昏之下,马背上他的身影与先前的浮浪完全大相径庭,变得无比刚毅与坚定,以至于无人注意到此刻,他脸上的迷茫与无奈。
【二】
时间回到十几分钟前。
“唔……好晕啊……”
直到张平远与董司慧二人进入帐篷后,被草原复杂的地况颠得迷糊不堪的陈正昊才刚刚睡醒,缓缓打开车门,踏入了这片陌生的草原——但对于他而言,也并不算那么陌生。
由于按照计划,明日便是最重要的探墓之日,所以忙得不可开交的明台公司所有工作人员并没有注意到陈正昊的存在——无人关注的他看着营地中忙碌的人群,轻叹了口气,默默走到了莫日河畔,沿着河沿一路走着,在黄昏柔光的映衬之下,他脸上的神色显得格外忧伤。他的身旁,陌生而淳朴的牧民们与他相向而过,对他报以一个礼貌的笑容作为问候。陈正昊也只是微微一笑作为回应,擦肩过后,他依旧神色黯然,不知在往哪个方向走。
与Z国的多数江河不一样,莫日河的水向着西方而流,永不入海——正如逆流而上的人,看似仍在人流之中随波逐流,但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归宿。
“咴——”
一声尖锐的骏马嘶鸣将陈正昊从莫名的沉默与忧伤中惊醒,他转身看去,远处牧民的马群之中,一只雄壮高大的黑马似乎是受惊了一般,冲出了原本的马群,在辽阔的草原疯狂地奔驰着。一时间,几名骑着骏马的牧民们跟着那匹受惊的黑马追了出去。
陈正昊只是一个与之无关的旁观者而已——但不知为何,看着那匹飞驰着冲出马群的黑马,不知为何,他似乎想起了一些模糊的记忆,神色显得越发激动,一时间竟驻足无言。
残阳之下的黑马奔驰的速度越发的快,一时间竟没有牧民能够追上它的步伐。马蹄踏过了草原的每一寸土地,高大的身形加上可怕的速度,惊人的冲击力让一旁驻扎的明台公司营地外围部分设施也受到了一些损害。营地中的工作人员们不由得一边观察这匹受惊的马的行迹,一边慌忙撤回营地外部的设施以减少损失。
“小伙子,来这里避避吧——那匹马受惊了,小心受伤啊!”
一名G国老牧民注意到了驻足的陈正昊,看着黑马向着他的方向冲了过来,以为来自草原外、未曾见过这种场景的他被吓傻了,连忙冒着风险骑着自家的马上前,想要带着他先到自己的毡包中躲一躲。
“老人家……这匹马,能不能借我一用?”骑马上前的老牧民让陈正昊似乎眼前一亮,打定主意的他礼貌地征求老牧民的意见。
“啊……?”老牧民被眼前这个来自草原外的年轻人的话语惊得一愣——生活在这片草原几十年,他见过无数因为马受惊而吓得手足无措的草原外的旅客。但看着眼前年轻人的眼神,不知为何,老牧民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主动下马,将胯下的马主动让给了陈正昊。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做出如此轻率与愚蠢的决定——若是论及真正的原因……作为在这片草原驰骋这么多年的游牧人,眼前年轻人的眼神告诉他,这个来自草原外的客人,是一名经验老到的牧马人。
得到老牧民的允许后,陈正昊鞠躬道谢。起身后,他的眼中似乎燃起了一缕火光,不等老牧民上前搀扶,他便一个箭步,飞身上马,扬鞭催马,迎面向着受惊的黑马飞驰而去——如此矫健的身手看得老牧民目瞪口呆,脚步都挪不动半分。
远处追着黑马的牧马人也注意到了骑着白马的陈正昊向着近乎发狂的黑马奔去,不知为何都勒住了缰绳,原地驻足,远远地观察着。注意着黑马动向的明台公司工作人员们也看见了那个被他们遗忘了的客人,未曾见过如此场面的他们也不禁看得紧张万分,眼神移不开半分。
而接下来陈正昊的行动,更是震惊了草原之上的所有人——
面对疾驰的黑马,骑着白马迎面冲上去的陈正昊深吸一口气,缓缓从飞驰的马背上站起,稳定平衡后,他缓缓摘下了白马的辔头。两匹相向疾驰的骏马转瞬间便要相撞在一起,千钧一发之际,马背上的陈正昊咬着牙,擎住白马的脖子,使其奔驰的方向稍稍偏转,不致于与黑马正面相撞。然后,在两马擦肩掠过的一瞬间,陈正昊双腿一蹬,于电光石火之间飞身跃上了疾驰的黑马,紧紧抱住它的脖子。
旁观着的众人都被这惊险的一幕看得呆了,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解开了缰绳的白马按照过往的经验,回到了河畔的老牧民身边。而被陈正昊攀上的黑马越发狂躁,一边飞驰在无垠的草原上,身体一边不断扭动着,意欲挣脱陈正昊的束缚。马背上的陈正昊在伏在马脖子上、努力稳住重心后,猛然出手,将适才摘下的辔头一举套在黑马的脑袋上,并勒紧缰绳。只听得黑马一声啸鸣,响彻了整片草原与莫日河,在缰绳的束缚之下,黑马向着落日的方向高抬前蹄,终于停下了脚步,似是不服气地打了几个旋儿,便乖乖根据马背上陈正昊的指示缓缓向着原本的马群小跑而去。
看着夕阳之下的陈正昊骑着适才暴躁无比的黑马安然返回,那些拿着套马杆的牧民们不由得高声唱起赞美的牧歌,对眼前这个来自草原之外、骑术却丝毫不逊色于这些土生土长的牧民们的少年充满了赞许与钦佩。而在一旁,见陈正昊向着明台公司营地的帐房走来,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并不知道,这个适才大显身手的少年,也将参与到明天的探墓行动之中。
“小张总……这位是……?”见陈正昊微笑着走到适才帐篷中开着会的众人的面前,被刚才陈正昊的骑术所震撼的严全不由得向张平远问道。
“啊……抱歉,适才忘了介绍,这位是陈正昊先生,这次也将作为Z国安全局的观察员参与我们明天的行动之中……”张平远忙不迭地向众人介绍道,语气中充满了适才不慎忽视陈正昊的尴尬与惭愧。
“哈哈……让各位见笑了。”还没等张平远说完,陈正昊讪笑着向众人微鞠一躬,“适才我和张先生与董小姐一道前来,不慎在车上睡着了,因而错过了大家的会议,实在抱歉。”
“……啊哈哈,没事的,没事的——陈先生,有关明天的计划,马上晚饭时我来向你说明。”见陈正昊主动打断自己快编不下去的话语,并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为其解围,张平远不由得感激地看了陈正昊一眼,随即接上了他的话茬。
“陈先生,幸会——我是G国政府所委派的探险家巴图,这两位是我国的文化研究学者沙明夫妇。”对于眼前这个身手了得的年轻人,作为同样出身于这片草原的G国汉子,巴图对陈正昊的第一印象相当不错。
“巴图先生,沙明先生,沙明夫人,晚辈陈正昊,幸会幸会。”陈正昊与G国方的人一一握手,气氛比起适才在帐篷之中和谐了不少。
“这位是Z国文化研究学者,唐民先生。”了解了情况的严全向陈正昊介绍着Z国政府派遣来的学者,顺便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我是明台公司驻G国办公处临时负责人,我叫严全。”
“严全前辈,唐民先生,久仰大名。”陈正昊客套寒暄道,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陈先生真是深藏不露啊……”似乎看穿一切了的唐民语气耐人寻味,“来自Z国内陆却拥有着如此精湛的骑术,真的是世俗罕见。”
“唐先生过奖了……适才不过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冒了一次险罢了,还请唐先生见谅。”陈正昊当然听出了眼前的唐民话中有话,但对于唐民真正的想法,陈正昊依旧不能确定,不能曲解其意,只得敷衍一番。
“行啊,陈先生。”尽管被其适才的精彩表现所震撼,但缓过神儿来的董司慧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阴阳怪气,“看来,不光是我们,即使是‘五佬’也对你的真正实力了解甚少啊——刚才的骑术简直不像是档案中弱不禁风的你了。”
“哈哈……董小姐说笑了。”陈正昊苦笑着回复道,转而不知又想起来什么,暗自叹了口气,在心中默念道,“或许……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能有如此精湛的骑术吧……”
所有即将参与考察的人员终于在夜幕升起前聚齐。星汉灿烂之下,营地又一次恢复了沉寂,只剩下几匹不知何家牧民的孤马,游荡在草原的朔风之中,不知朝哪个方向缓步而走。
当然会有人没睡着——夜幕只是为了想要休息的人们提供黑暗的背景布,至于是否选择休息,权利始终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星空之下的身影已然看不清轮廓,但每一道不眠的目光都投向了同一个方向——跨过那道西流的莫日河,那里便是明日的目的地,那里长眠着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