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钱清清很敏锐地发现，放完假期返校的董司慧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在她的印象里，董司慧一直是一个孤高冰冷、不擅交流的姑娘。除了她那令无数男人倾倒的半面美貌外，脾气冷淡的她一直都是一个TJ大学2020级中出了名的不好相处的存在。刚来到TJ大学时，那半张清冷绝美的脸不知吸引了多少花痴的男生——可现实残酷得让所有人都难以接受：整整一年，董司慧没有交到一个异性朋友。每一个试图接近她的人无一例外都被她排斥在外，言语上的有，肢体上的也有。最后的结果是，除却董司慧的室友，无人能近得了董司慧的身。
如今的董司慧，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清冷沉默，但居然破天荒地主动参与到了杜萦的程序编写项目中——作为TJ大学的交际之星，杜萦过于活跃外向的性格与董司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董司慧在过去的一年半中也尽可能避免在宿舍之外与杜萦接触或合作。这一次董司慧主动提出加入杜萦主导的项目中，属实大大出乎了钱清清的意料。好在杜萦生性率真，并不在意董司慧性格上的缺陷，爽快地与信息技术上颇有所长的董司慧达成了合作。
看着两人的合作越发密切，身为宿舍长的钱清清虽然对董司慧的变化有些疑惑，但总体上还是十分高兴的。
“伙计们，这一阶段的工作先告一段落啦！谢谢大家的付出与努力！”杜萦小组的项目终于赶在五一到来之前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工作，现在的会议桌上，每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兴奋地思考着即将到来的长假的计划。
“晓慧，这段程序逻辑多亏了你，你可是咱们小组的大功臣啊！”杜萦搭着董司慧的肩膀，笑着道谢。
“客气了，杜姐。”董司慧的声音中已经少了许多先前的冰冷之意。
“对了，假期有什么打算吗？一起出去玩嘛？”杜萦热情地邀请道。
“啊，对不起，杜姐，”董司慧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显得有些紧张和担忧。“假期里我还要出尚城一趟，所以，抱歉了哈。”
“哎呀……有些遗憾啊——那就假期后见啦！”面对董司慧的婉拒，对此感到意料之中的杜萦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多说什么——快两年的舍友了，这一点默契，还是有的。
董司慧没有说谎，这个假期确实有一件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明台公司G国资源开发部近日遇上了一件棘手的意外事件：他们似乎在施工勘探过程中发掘了一处G国王墓，而且疑似是G国历史上最为传奇的王者——金帐汗王的古墓。公司正在与G国政府协商处理此事。事关国际关系，虽然是明台公司自己的事情，Z国官方不便直接插手，但派个人盯着还是很有必要的。观察员的甄选有些困难——基本素质自不必说，还不能以Z国官方身份登场，最好能和明台公司有些关系。最后，代表明台公司前往G国处理此事的张平远提议，让董司慧来担任Z国官方的观察员。
这个藏着极大私心的计划居然得到了明台公司和Z国安全局的双重肯定，这大大出乎了董司慧的预料。就在她为这能和自己心上人单独相处的假期感到惊喜之时，张平远的电话瞬间浇灭了她的兴奋——知子莫若父，张晦明当然清楚张平远的阳谋。所以，他在同意计划的同时，提出了一个令张平远和董司慧始料未及的条件：若是选择董司慧，那她必须带上自己的男朋友，当然，不能是张平远。
这荒唐且有些无理取闹的要求让张平远和董司慧很是费解——若是不同意两人在一起，大可直接将董司慧拒之门外。可张晦明提出了这个要求，无异于将希望之光照射到长夜之中，然后再略带有滑稽意味地夺去。
不过短暂的讶异之后，张平远提出，问题还是很好解决的——只要董司慧带个男生就行了。张平远表示自己并不会介意，他相信晓慧对他真挚的心意。
所以，皮球踢回了董司慧的脚下：到哪里去找这个必要的电灯泡呢？
苦恼的董司慧独自徘徊于TJ大学的小径之间，苦苦思索着自己是否还有什么信得过的异性朋友——可惜，孤僻的董司慧人脉极其稀疏，异性朋友更是为空。友到用时方恨少，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了。
看来……只能动用些特殊的人脉关系了。
不愿放弃这次绝佳机会的董司慧，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尚且陌生的“队友”——尽管只见过寥寥数面，但对于应付张晦明，董司慧认为，无论是三人之中的哪一位，都已经绰绰有余。
董司慧心中的第一人选，自然是温文尔雅、善于交际的周之恒。徐玉成虽然老实了些，不过作为男朋友，应该也能哄过张叔叔。
至于陈正昊……董司慧果断将其放在末位——不仅是因为在J国执行第一次与他缺少合作，不能做到知根知底，而且……与陈正昊初次于通紫阁见面的时候，对于这个看起来轻佻浮浪的男人，内心相对而言较为保守的董司慧本能地对他产生了一种排斥感。
主意打定后，董司慧当机立断，努力克服着尴尬的心理，与周之恒取得了联系——听完董司慧断断续续的情况说明与犹豫再三的请求，周之恒倒没有直接拒绝，但不巧的是，从周之恒略感抱歉的语气中，董司慧得知了他最近已有未婚妻的消息。如此一来，同在Z国商界的张晦明自然对此一清二楚，想要请周之恒出马应付张晦明自然是不可能的。
祸不单行，通话中的周之恒向董司慧透露了另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徐玉成也在五一假期之中前往R国，协助自己的姐姐处理一些徐家的海外事务。
周之恒的回信一举让董司慧失去了两根救命稻草。这下，董司慧几乎是陷入了绝境。剩下的唯一一条出路，就是那个讨厌的家伙。
“抱歉啊，董小姐，没能帮上你和你心上人的忙。”电话那头，了解过情况的周之恒声音之中依旧充满了歉意，“不过，不知道您有没有考虑过……陈正昊先生？——其实从通紫阁见面来看，陈先生虽然有些喜欢耍滑，但根据我看人的经验，他的确是一个可靠的人物。”
“不知道……董小姐有没有考虑过他？”
她当然考虑过，她留存了那个家伙的联系方式，可她从没想过要联系过他。在她眼里，这个叫做……道不同，不相与谋。
但是，她最终告诉自己，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了——想要达到目的，就不要吝啬“成本”。在挂断周之恒的电话之后，又犹豫了许久的她最终还是拨通了那家伙的电话。
“哎呦，董小姐，稀客啊！是组织那里又来活儿了吗？”
陈正昊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不正经，还带着些许出乎意料。听到这令她反感的腔调，董司慧冷冷地说道：
“不是公事，是我的私事，想请陈先生帮个忙。”
她将事情的原委告知陈正昊——不知为何，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很久。这和董司慧的预料并不一样。她敏锐地感觉到，对于此事，陈正昊似乎并不想答应。
“哎呀，董小姐，这电灯泡的功率，实在是不小啊！”
半晌过后，陈正昊戏谑似的调侃让电话彼端的董司慧不禁红了脸——这的确是一件比较尴尬的事情，若不是迫于无奈，董司慧的确不想让一个与自己并未有过多少接触的男人涉身其中。
“抱歉，陈先生，但……”董司慧忙不迭地道歉，语气之中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冷意。
“不过，这个忙，我帮了。”
陈正昊的“仗义”让董司慧又惊喜又疑虑——尽管她能够感觉到，陈正昊答应的话音之中似乎有些奇怪，好像有些……不大情愿？
“那多谢陈先生了。我现在让表哥给你买票，4月30号我们先在京域集合，然后一起出发。”好不容易找到帮手的董司慧并没有顾虑太多，得到陈正昊的点头后，她立刻做出了安排。
“……那就说定咯！”陈正昊的语气忽然又恢复了先前的轻浮，“诶，董小姐，你说我这趟去京域，要不要给伯母带些什么礼物啊？毕竟作为你的男朋友，我得……”
“不劳关心！”不等陈正昊调侃完，被其言语激恼的董司慧撂下一句气呼呼的话，便挂断了电话。
这个家伙，真是怎么想怎么讨厌啊！
【二】
4月30日，出发前往G国的前一天。
当三人站在张晦明面前时，办公室里达到了一个微妙的氛围。
很明显，面对私人感情上的纠缠，强大如董司慧也没法很好地掩饰她对身边这位看起来十分不着调的“男友”的不满，脸上的嫌弃让张晦明尽收眼底。一旁的张平远也是略显尴尬——他原本考虑的问题是如何解决自己心态的平衡问题，现在看来，自己的心态倒是没有受什么影响，反而如何将这位自己也很陌生的男人介绍给父亲成为了最大的问题。
倒是初来乍到的陈正昊显得不是那么怯场，略带笑意的眼神暗中打量着眼前的张晦明，心中不知道又在盘算着什么主意。
“额，爸，这位是晓慧的男朋友，也是‘伍’的成员之一，陈正昊先生。”最终，张平远还是决定先打破这几乎无解的沉默，向张晦明介绍道。
“久仰大名，张总，”陈正昊也开了口，向张晦明礼貌地鞠了一躬。“非常荣幸能够见到您。”
“没想到这位就是陈正昊先生啊，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张晦明也笑着回了礼，“晓慧能够找到这么好的男友，叔叔真为你高兴啊！”
“呵……额呵呵，叔叔见笑了。”董司慧尴尬地笑了笑，冷冷地瞥了一眼陈正昊。
“那是啊，张总，”陈正昊边说着边搭着董司慧的肩膀，“我和晓慧感情可好了，你说对吧，晓慧？”
“对……啊……”董司慧克制住了本能的躲闪，心里已经默默发誓等过完这关一定要把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家伙千刀万剐。
“哈哈哈哈……好啊，”张晦明起身，向张平远说道，“平远啊，你带晓慧先去休息会儿，我和陈正昊小先生单独说两句。”
这突如其来的单独会面倒是出乎了三人的预料。不过很快，张晦明便和董司慧离开了办公室，留下了各怀心思的张晦明与陈正昊正面相见。
“晓慧，怎么气呼呼的？”脱离办公室的尴尬气氛之后，张平远扶着董司慧的肩，在她耳畔悄悄笑着轻问。
“哼……那个家伙，”董司慧还是有些余怒未消，“还敢对我动手动脚……要不是刚才在张叔面前，我早就……”
“好啦好啦，别生气啦，”张平远悄悄在背后搂住董司慧，安慰道，“就我来看，陈先生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哦……”
“嗯？为什么，表哥？”董司慧回眸，有些不解。
“哈哈，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之前什么表现吓到陈先生了，刚才表现亲密时，他居然只敢搭着你的肩……哈哈哈，表面上那么放浪不羁的人，动作却那么畏首畏尾，看来他对你并没有什么兴趣哦，晓慧。”
“哼，他敢！”董司慧的语气有些小孩子式的赌气。
“陈先生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张平远的眼神中多了些迷离与深思，“不过，他为什么要接近明台公司呢？这副玩世不恭的皮囊之下，究竟隐藏着一颗怎样的灵魂呢？真让人好奇啊……”
“没关系，表哥，”董司慧冷冷地说，“他要是敢对明台公司有非分之想，就趁这次早些解决他。毕竟主场归我们，考察点又在无人区……哎呦，表哥你敲我脑袋干嘛！”
“晓慧，这可不能乱开玩笑，”张平远的表情突然有些严肃，“人命关天，陈先生能配合我们计划，说明他对我们暂时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意。况且这次我们占尽主场优势，就算他想动手，也不会在此时此刻动手。总之，别想那么多啦，来日方长，我觉得陈先生身上似乎还藏着什么秘密……”
“我才没兴趣呢！”董司慧撇了撇嘴，对于张平远的顾虑显得不屑一顾，“他……哼，他没这个胆量的。”
“是啊是啊，论胆识气魄，谁能与我们家的母龙相提并论呢？”张平远暗笑着小声调侃道。
“表哥，你坏啦，谁是母龙啊……”董司慧笑骂道，不住地轻捶着张平远的胸口。
“陈正昊，你真的喜欢晓慧？”办公室内，张晦明的问题开门见山。
“额，没感觉。”短暂的迟疑之后，看着张晦明似乎看穿一切的眼神，陈正昊的回答更加直白，“——看来张总已经知道他们二人的盘算了啊。”
“怎么可能不知道啊……”张晦明不禁仰天长叹，“唉，晓慧这孩子，这么大的人了，在感情上却还只是个小孩……说到底，还是她的执念太深切了啊！”
“小孩子……呵呵，说得好啊，张总。”陈正昊不知为何，苦笑着赞同道，“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您不答应贵公子与董小姐的婚事呢？”
“唉，人老了之后，还是想过些安稳日子，”张晦明扶额苦笑道，“我和你一样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冒险，喜欢闯荡，喜欢接触未知的危险与惊喜。但在经历前半生的得失之后，现在的我不再去做那些属于青春的梦。”
“拆散鸳鸯，我知道不好，但说得自私些，我也是为了他们的未来考虑——毕竟婚姻不是谈恋爱，不仅仅依靠感情就可以安然度过一生的。如今的晓慧，虽然在我们面前还是孩子脾气，但是在事情的处理上她的细致与想法，说实话，连我都有些看不透了……平远虽然聪敏，但在感情上还是个老实孩子，虽然知道晓慧不会对他有什么恶意，但我很担心，当他们真正面对生活时，平远可能应付不来现在的晓慧啊！”
“您的想法，我很能理解，”陈正昊的回答倒是有些出乎张晦明的预料，“我可不是他俩的说客，关于贵公子与董小姐，我也肯定没有张先生您了解。但是您这样求稳的心理，倒是与我的性格不谋而合。”
“目前的我也不喜欢未知，无论是惊喜还是危险。说句不好听的，我愣是把二十岁的青春过成了五六十岁的模样：空有守成之力，毫无进取之心。张公子与董小姐诚然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但在时间的洗礼中，他们不同的成长经历让他们成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不过，我相信，他俩还是有机会的，”陈正昊话锋一转，“或许在以后的事情之中，他们会更了解现在的彼此——到那时，我想他们会做出他们的选择，无人能够改变的选择，也是他们无怨无悔的选择。”
“呵呵，想不到陈先生小小年纪，这方面倒是显得有些老成。”张晦明的笑容有些奇怪。
“过奖了……嗯？”陈正昊顺口答应了一声，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看着张晦明的眼神，脚步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以质疑的口气问道，“张总……您不会早就预料到，我会来吧？”
“整个‘伍’组织之中，就属你的信息最少，就算我动用了所有资源，有关你的过往也是寥寥无几。”张晦明倒是没有否认，直截了当地坦白了他的目的，“万般无奈，只能通过这个机会借晓慧之手引你来明台公司一叙，还请见谅。”
“……张总难道有什么事情想问我？”陈正昊警惕地问道。
“……倒也没什么问题。”张晦明的笑容捉摸不透，“见一面罢了——毕竟我也很好奇，一个我动用了一切资源都没能了解到什么有效信息、还被‘五佬’选中的少年究竟是一位怎样的角色，仅此而已。”
“张总……在这个世界，一些人的往事，不是能由事外之人了解的。”沉默片刻，陈正昊缓缓说道，转而恢复了先前的笑容，“若是无事的话，我便先行告退了……”
“等等。”就在陈正昊即将转身离开办公室前的一瞬，思虑再三的张晦明还是叫住了他。
“小陈先生……在平远和晓慧在一起之前，拜托你多多对晓慧照顾些。她的性子，我不太放心。”
“……我尽力。”听着张晦明的请求，陈正昊一声轻笑，随即认真地答应下来，便离开了办公室。
这小子……我低估他了。仅仅这么一面，的确看不懂——就像如今的晓慧一样。
直至陈正昊离开，张晦明也只得叹了口气，打消了看透陈正昊的念头——初次见面后，他也只能承认，五佬看中的人选，的确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哪怕，他们还是如此年轻。
照顾董小姐……
独自徘徊在京域的道路上，陈正昊低着头，不知在琢磨着什么。身边人流如织，他的眼中仿佛什么都没有，空洞如渊。
呵呵……我对自己，都有些不放心呢……
“哎呀！”
正当陈正昊陷入沉思之时，浑然不觉的他与迎面的一人撞了个满怀。从沉思中惊醒的陈正昊看着眼前跌倒在路边的女子，连忙蹲下身，一边忙不迭地道歉，一边扶她起身。
“没事的，没事的……”戴着口罩的少女一面缓缓爬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一面对自觉惭愧的陈正昊安慰道。
这声音……有些熟悉？
还没等陈正昊反应过来，爬起来的少女看清了他的面容，似乎大吃一惊，随即慌慌张张地离开了。陈正昊还待拦住她时，口袋中的手机此刻不合时宜地响了。
“陈先生……你从明台公司出来了？”电话彼端传来了董司慧冷冷的声音。
“嗯。”尚在迷惑之中的陈正昊只得草草答应了一声。
“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向G国出发。”董司慧只撂下了这一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这董小姐……脾气也太差了。
看着手中被挂断的电话，陈正昊皱了皱眉头，苦笑了两声，便迎着京域的斜阳回到了旅馆之中——董司慧当然不会和他住在一起。往后，他依旧是孤身一人。
命运的相遇往往都会有些意外，但可以确定的是……没有人会一直孤身一人。
当然，也包括某个迷茫于京域街头的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