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彭清汉人已经被带走了，接下来，算是老朋友的重聚时间。”
“好久不见了，老唐。近来如何？”
在彭清汉被国安局的人带走接受调查后，开益公司的办公室内，已经进入国安局并负责指挥抓捕彭清汉行动的前开益公司元老——唐斌看着眼前不再年轻却意气风发依旧的叶藏锋，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没想到啊，”叶藏锋的语气格外耐人寻味，“当初你被排挤出开益公司后，知晓彭清汉那个老家伙内情的我本来还想暗地里捞你一把——”
“没想到来自京域的我背景已经硬到了安全局里，根本不需要叶总您的格外关怀了。”唐斌的笑容得意之中带着几分感激，“不过，我也借势金蝉脱壳，成功转入了行动的幕后，避免了与彭清汉那个老家伙的正面交锋。”
“你啊你，”叶藏锋摇着头笑道，“一口一个‘老家伙’地叫着彭清汉——再看看我们，也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不修了。”
“年轻时候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唐斌不禁感慨道，“不瞒你说，叶总，就在来广城的前几日，我连续做了几个晚上的梦——梦中，都是我们这帮老哥儿们当初创业的苦日子。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说被排挤出开益的我们这群……呵，元老，倒也没有谁落得个凄惨的下场，都还逍遥自在地身居此世，可是，比起如今在安全局坐办公室、做地下工作的生活，我还是更喜欢当初背井离乡、跟着叶总您和老梁、老范他们一起白手起家的日子。”
“当初我可就说过，别看你看起来比老梁行事稳重许多，说到底，你俩都是一类人——坐不住办公室，整天就想在外面闯出点名堂。”对于叶藏锋的总结，唐斌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即使是如今已过天命之年的他，依旧有着一颗炽烈跳动的年轻的心脏。
“叶总，彭清汉已经被国安局的人带走了，您要不要——哟！老唐？！！是你吗？！”
正在唐斌与叶藏锋叙旧之时，负责彭清汉交接工作的梁如羽进入了办公室，正打算向叶藏锋报告交接工作的顺利完成，却没想到意外遇见了早已离开公司、如今却意外出现在办公室里的当初创业的挚友，唐斌。
“老梁！好久不见了啊！”
比起应对叶藏锋时的稍显拘谨，对于率直耿介的挚友梁如羽，唐斌显然放开了许多，高兴地与上前的梁如羽相拥——自他离开开益公司后，由于安全局的工作繁忙，他与梁如羽再未见过面。今日久别重逢，对于梁如羽与唐斌来说，格外宝贵，也格外高兴。看着眼前重新聚首的昔日开益元老，身为他们的“叶总”，叶藏锋的心中还是很欣慰的。
世事易变，人事尤其难料。机缘巧合下故友重逢，自是难得的幸事。
“老梁，难得老唐回来与我们见一次面，又恰逢安插于开益公司内部十余年的内奸被除，劳烦你去安排一桌庆功宴，今晚，我们不醉不归。”叶藏锋对尚处兴奋之中的梁如羽吩咐道。
“明白，叶总，”兴头上的梁如羽自然满口答应，随即余兴未消地拍了拍唐斌的肩膀，“老唐，你可也听见了，这是叶大哥的意思，今晚你可别扫兴啊！哈哈！”
“那是自然。”唐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转而递给叶藏锋一部手机，“叶总，我和老梁先去安排今晚的酒宴。这部手机上有一个号码，安全局里高层说过，让你亲自与这个号码联系——上面说，你知道什么意思。”说罢，唐斌便与梁如羽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办公室，按照叶藏锋的意思前去置办今晚的庆功宴了。
看着手中唐斌给的手机上陌生的号码，叶藏锋的心中“咯噔”一下，莫名的紧张与兴奋瞬间涌上心头——他知道，这是他那位隐居京域的传奇老师与他约定的秘密联系方式。能够在这样的时刻与老师主动取得联系，在对想要问的问题与对老师可能的提问所做的应答计较了当后，叶藏锋郑重地拨通了电话。
“老师，是我，小锋。”
“哦……小锋啊……看来，你已经解决完公司里的麻烦了嘛……”
老师的声音似是比先前又苍老了几分，但对于叶藏锋而言，依旧是那么令人安心。
“为国尽职而已，比起我这份家当，我更在乎的，是那个老家伙对Z国的恶劣影响。”叶藏锋的声音依旧沉着。
“为国尽职……呵呵，好，好啊。没想到当初最叛逆的学生，如今也成了国之栋梁了。真叫人……高兴啊。”老师的声音中既有行为，又有些许莫名的无奈。
“在这个世道，这就是我做出的选择——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完成了您当初提出的最后一道考题。”叶藏锋也轻叹一声，声音是决然的坚定。
“不错，不错，小锋，铸钢，还有……呵，你们都走上了自己的道路。在我看来，这就很好——很可惜，我不能代表这个世道，你们的路，是对是错，还有待商榷呐……”
“老师，‘伍’组织……”说到这里，叶藏锋的声音顿时有些迟疑，飘忽不定的眼神望向窗外波光粼粼的玉江，“您真的下决心要解决掉他了吗？”
“……师门无奈，我只是为国尽最后一点忠心而已。”说到这里，沉默半晌的老师长叹一声，声音充满了惋惜。
“但，只让这几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去对付如今在京域已成气候的他，老师，您真的觉得有胜算吗？”
“小锋啊，你不是主动为我推荐的那位小朋友加试了一场吗？怎么样，在捉拿彭清汉的过程之中，他的表现如何？——或者，我该问，他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吗？”
面对老师带有笑意的反问，叶藏锋一愣神——心思机敏的他很快便了解了老师的意思。
“别小看这五个孩子中的任何一个，尤其是我推荐的这位。”老师劝诫道，“他们可不是对此世一无所知的新手。从某个角度而言，如今他们解读这个世界的角度，已经达到了你我的水准。假以时日与历练，他们的前景不可想象。”
“而他，不过是他们路上需要稍稍费些心神需要在一段时间内集中精力处理的一个目标罢了。国家有国家的想法，我有我的计划，而他们，自然也有他们各自的图谋。”
“原来如此……看来，‘伍’组织的成立，根本不是为了解决他。”叶藏锋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愧是小锋啊，想来我们‘五佬’的盘算，你小子也有所猜测了吧？”老师的声音充满了满足的笑意，“对了，先前我嘱托你的事情，你应该没有忘记吧？”
“自然。”叶藏锋答应道，“事情结束后，我可是强忍着好奇心、应陈正昊小先生的要求先让他回到了学校，尽快与此事摆脱干系。”
“做的不错，小锋。”老师赞许道，“这件事你也要理解一下——毕竟，这位朱雀的过去实在有些特殊，如今若是不慎激起另一个他，后果我不敢保证，但至少，一定对Z国不利。”
“老师，恕我直言，尽管我并没有多过问陈正昊小先生的过往，但……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以描述一下……您所了解的另一个朱雀吗？”思虑再三，叶藏锋还是向老师提出了自己最想问出的问题。
“……你会知道的。”老师的声音似是包含着一种神秘的笑意，“对于陈正昊来说，过去他所背负的十字架太过沉重，想靠精神的逃避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痴心妄想罢了。人性之暗，如洪水烈火，可疏不可堵，我会找个好机会让他将另一个自己释放出来的……到时候，不只是你，还会有很多人亲眼见证的，稍安勿躁。”
“我必须保证，当两个截然不同的朱雀久别重逢时，此世不要因此出什么大乱子——呵呵，至少这个乱子，不要对Z国产生太大的影响。”
【二】
“喂，爸，妈，看得见吗？”
“看得见看得见，儿子，考完试了吗？”
HG大学某宿舍楼的天台上，完成了叶藏锋安排的测试的陈正昊正在与自己的父母视频聊天。
“刚刚考完。”
“哦哦，”视频的彼端，尚在风都故乡的陈正昊的母亲——钱英听说儿子考试已经结束，脸上的欣喜显而易见，“那就赶紧回家吧，累了一个学期了——妈帮你订机票，儿子你看，什么时候……”
“额……”说到这里，陈正昊的脸上明显有些为难。
“怎么了，儿子？”侦查工作出身的陈西很快便察觉到儿子脸色的不对劲。
“……对不起，爸，妈，”想好措辞与应对后，陈正昊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我……今年可能要晚点回家了……”
“为啥？！”陈西与钱英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报了个冬令营的活动，算是……游学吧，在京域，没想到被人家选上了——这个，毕竟被选上了，我也不好意思推辞，所以过两天先得去趟京域……”
在陈西与钱英、乃至整个陈家长辈的眼里，陈正昊都是毋庸置疑的掌上明珠——倒与他的才华与乖巧无关。作为独生子，陈正昊从小便沉浸于长辈们的关怀与宠溺之中。按照这样的路走下去，不出意外的话，陈正昊会变成一个顽劣难驯、目中无人的家中一霸。
幸运的是，意外有很多——虽然对于陈正昊而言，不一定都是积极的。
其中一个，便是他的父亲，陈西。
从前的陈西便是风都乡里的小混混头目，不过与一般的社会渣滓不同，陈西的肆意妄为有着自己认定的底线，并且在每一次胡闹之中，他都在认真总结着所谓的人生经验。入伍后，凭着不错的天分与突击式的努力，陈西考上了军校，成为了一名军官。在后来十五年的从军生涯之中，拥有着出色的侦查水平与远超同龄人心智的陈西担起了军队的安保重任，上至京域，下至乡野，陈西完成了自己作为一名军人的职责，为Z国的安定贡献了自己的青春。
退役后，陈西的大部分精力便花在了儿子陈正昊的培养上——和其他家庭成员一样，陈西格外珍视、疼爱自己的儿子。但看着在长辈的宠溺中逐渐放肆的陈正昊，身为军人的陈西不想让儿子再走上自己的老路，于是狠下心来，对幼时不知事的陈正昊从严要求。面对曾经作为军队里专业教官的父亲，年幼的陈正昊出于心底对父亲的敬畏立刻收敛了孩童顽劣的本性，但也对父亲的呵斥产生了不小的阴影——哪怕是如今已经迈进大学的陈正昊，依旧保留着这份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出于保密考虑，陈正昊当然不会告知父母此行的真相——准确的说，到目前为止，他也不清楚在京域会发生什么。但陈正昊明白，依照父母的脾气，当初送自己来广城上学时都是依依不舍、泪流满面，如今自己要一个人去京域，疼爱自己的父母自然很难同意——
“那就去吧，儿子。”
还没等钱英进一步发牢骚，出乎陈正昊的意料，连儿子自己骑个自行车上路都得关照两番的陈西居然微笑着答应了下来。
“年轻人嘛，多出去走走总是好的。京域可是你爸我的老根据地啊，需要的话，老爸帮你联系还在京域的老战友……”
“那……那个倒不必了，”陈正昊连忙说道，“举办方已经安排好我们在京域的行程了，应该不需要老爸你的朋友的额外照顾了。”
尽管陈西的迅速应允让陈正昊感到出乎意料，但细心的陈正昊早已察觉到，父亲的眼神中满是担忧与不舍。
“放心吧，爸，妈，我都这么大了，不会有事的。”陈正昊安慰道，“等游学一结束，我就回家——肯定能在过年之前回来的。”
“那……要注意安全啊，儿子，需要什么跟爸妈说，记得早点回家。”被丈夫眼神提示的钱英只能强忍心中的不舍，用母亲的唠叨宣泄心中的牢骚。
“正好，争取从京域带个女朋友回来，”陈西笑着打趣道，“你爸我现在就等着抱孙子咯~”
“成成成，我尽量。”提到自己的单身，无心于个人情感的陈正昊只能无奈地笑道。
“好了，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拜拜，儿子，在外面注意安全啊！”
陈正昊挂掉了视频电话，坐在宿舍楼的天台上——时值黄昏，赤色的火烧云在天际绵延数千万里，在他的眼里，仿佛……燃烧着此世的火鸟展开的羽翼。
但他也看见，在这灿烂的羽翼背后，是冉冉升起的长夜——今夜，依旧没有星光。
直至现在，表面看起来豁达的陈正昊依旧没有放下那段以往的记忆。在心底，那个一直被按在暗影之中的……自己，陈正昊并不清楚他意味着什么。
或者说，陈正昊只是不愿意承认，他意味着什么。
这也许就是他会接下那份莫名其妙的邀请函的理由——对于真相，陈正昊有着格外强大的执念。他不想让自己在一片迷雾之中胡乱度日。一位……“老朋友”曾告诫过他，了解真相，往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自己无谓的执念，终会为现在的自己敲响丧钟。
真相与平静，往往并不能同时享有。想要不顾一切地追求真相，首先得确认自己是否一无所有。
真是的，想这么多干什么。
陈正昊结束了无谓的多想，从天台上起身，向着渐沉的黄昏伸了个懒腰，露出了无所谓的笑容。
既然决定了前面的道路，走便是了。
说不准，还真能从京域给爸带个儿媳妇回去呢……哈哈。
【序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