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凉风轻拂,东边暖阳升起,光辉洒落,大地一片明亮。
天保县城的每条街道,人如蝼蚁,拥挤如常。
前几天被封掉的花篮店铺旁,一个满头白发,和蔼可亲的老年人跟一个健壮好看的年轻人正挪开了店铺门的最后两块木板。
这是一间宽阔的店铺,里面摆放着零零星星的麻袋,装着各种各样的白米,每种白米上,都放着一个不大的木勺,木勺身上,又贴着各种各样不同的价格,以便买米之人,一眼瞧明。
这是整个广西省最大的米商叶有义叶老爷的总店,整个县城,几乎无人不知。
开店铺门的便是叶老爷和龙儿。
此时,叶老爷见未有顾客光临,便吩咐龙儿出去街道买些包子回来,好给大家当早点。
站在店铺前,看着隔壁花篮店那还未撕去的封条,想着前些天这里发生的惨事,如同历历在目,叶老爷皱着眉,叹着气。
直到后面有了脚步声响,叶老爷以为是小云买早点回来了,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龙儿,这么快就买回来了。”
可谁知回头时,眼前的不是龙儿,而是两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这是一个年龄五十出头的老年男子,跟一个年龄二十七,八的年轻人。
老年男子一身黑衣,个子高壮,只是不知因何原因,面部已被毁容,神情可怖!
年轻人却恰恰相反,一身白衣,面如冠玉,五官如同雕刻师下完美的作品,精致非凡,肤色更似深闺待嫁中的少女,未经光晒,娇嫩光滑。
叶老爷不是女人,自然不会对俊美的年轻人有何兴趣,也不会多看一眼,他在意的是那毁容的老年男子。
因为,他一抬眼间,便感受到了两道凌厉的杀气,从对方眼里直射而来,似曾认识!
“请问,你老是否这米铺老板?”年轻人似乎很有家教,对着叶老爷抱拳低首,轻声问道。
叶老爷点点头,却不说话,心里多了一种戒备,凭着自己多年的经商,看人无数,深觉眼前这两个陌生人,不像正常的顾客。
年轻人淡淡一笑:“在下洪天阳,家父洪万青,来自湖南省汝阳府,祖上皆是米商。”
叶老爷神色不动,也淡淡道:“恕老夫见识浅薄,未知家父。”
洪天阳还是微笑着,语气谦虚道:“家父经营米商,生意只是涉及湖南省的六个府,三十多个县,不比叶老板,生意遍布了整个广西省,所有府县地,都是你独家的米店。你不认识家父,那是情理之中,但家父却远闻叶老爷的大名。”
“过奖了,老夫讨口饭吃的行业,实在微不足道,却不知洪公子特地前来,有何指教?”
叶老爷本来见对方年纪轻轻,没放在心上,没曾想对方的一番话,处处包含着成熟的人情世故,让自己不得不留神相待。
洪天阳似乎是个既斯文,又温和的人,脸上永远挂着善意,话语永远那么轻柔一样:“家父近年身有不适,极少为生意而奔波,作为独子,我自然得担起这份活,只是在下刚入此行,经验甚少,所以花了不少时间,在广西省内,多地察看叶老板的米店生意,细找其中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叶老爷呵呵一笑:“洪公子,你太抬举老夫了,你祖上便是米商,你爹的本事学来,便超老夫许多了,何须老夫多嘴?”
洪天阳点点头,道:“叶老板所言极是,可否让我进店看看叶老板的米种,价格?”
叶老爷道:“这个无妨,公子请随意。”说完也不再理会他们。
因为这时候,店铺里面走出了一个一身紫衣,貌美如画的年轻女子,正是叶秋梦。
“爹,你有叫龙哥出去买早点吗?我们都有点饿了。”
叶秋梦问着叶老爷,同时也瞧见了洪天阳两人,眼神自然落在年轻的洪天阳身上,毕竟,对方的俊美也是自己极少碰见的,所以看呆了一会,直到洪天阳的眼光投来,方才羞涩的躲闪开去。
洪天阳初见叶秋梦,心中也是一阵激动欣喜,本来觉得自己的表妹,是自己见过最漂亮可人的女子了,所以当初不顾一切,死缠乱打的追求表妹,以为这一生,再不会对其他女子心动了,可是这眼前女子,怎那么美,美到超出自己的预想,美到让自己竟然能厚着脸皮,一看再看?
曾在怀里撒娇百来次的表妹,虽然也百媚千娇,但姿色,和眼前这女子一对比,已是不值一提。
直到旁边那丑陋男子提醒道:“少东家,正事要紧。”
洪天阳才极不情愿的移开目光,进了店。
此时龙儿也提着一些包子回来,见店里多了两个陌生人,以为是买米的顾客,便把包子交给叶秋梦,道:“你跟老爷进去用餐吧,这里我看便好,回来的路上,我已经边走边吃了。”
叶老爷看着洪天阳两人,道:“龙儿,你先拿进去给你婶婶她们吃,我还不饿,等会再吃。”
叶秋梦也见这两个奇怪的顾客,不像是买米的,心里好奇,也没了饿意。
龙儿只好自己提着包子进了店内。
洪天阳走至一边,见都是些粗糙的普通大米,价格跟自家米店售卖价格也差不多,也就是一文钱上下的差别,心里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想来这县城看着繁华,却不好经营,以为没什么好米,贵米。
心里正暗笑这叶老板传说这么会做生意,却为何都卖些低价劣质之米,那又如何赚钱?自家米店的经营方式,都是优米为主,劣米次之,光卖劣质之米,不说利润低下,还人工倒贴,那些富人根本就咽不下去,富人不来光顾,靠穷人,哪有银赚?
“叶老板,为何你这里卖的都是些六,七文钱一升的粗糙之米?这种类价格还能让你老赚的盆满钵满,倒也值得我学习。”
洪天阳忍不住回头说道。
叶老爷自是听懂了言外之意,淡淡道:“洪公子何不走去那边看看?”
洪天阳缓缓转至另一边,看了一会却是大感惊奇。
这一边摆放的大米种类,跟那边却是截然不同,价格都在十二文一升以上,最高的竟然达到十五文一升。自己家的米店所售,最高的也就是十文钱一升。
而此处米的种类之多,名字之奇,自己更是从未见过,听过。
“那这袋‘碧玉沉’,标价十四文钱一升,叶老板可否为在下解说一下,这米有何优势之处?为何价值如此之高?产自哪里?”洪天阳走至一袋大米旁,抓起一把米,向叶老爷问道。
叶老爷缓步过来,看了那袋大米一眼,既大方干脆,又耐心细致的说道:“这种米来自广东,米粒细长,洁白晶莹,性质软硬适中,煮出的饭爽滑可口,香味清新,饭粒呈现条状而不烂,实属饭中佳品。”
洪天阳听得心里暗服,又抓了旁边的大麻袋中的一把米,放在手中细看,很快又问道:“这遮放米一升要十五文钱,这估计是当今世道最贵的米了,敢问叶老板,这米有何特征优点?产自哪里?”
叶老爷这回对那米连瞧都不瞧一眼,几乎如数家珍般的回道:“遮放米产自云南,米粒既长又大,米色润白如玉,做出的饭松软香口,令人食之,不察已饱,纵使饭冷,也不干硬难嚼。”
“哦,那不是吃而不饱吗?”洪天阳问道。
叶老爷微笑着回道:“哪有吃而不饱之人?只是这米比较开胃,让人多吃个一碗半碗而已。”
洪天阳似有所懂:“难怪你把它标这么高的价格,这米虽然最贵,但应该是最好卖,卖的最快,又最好赚的吧?”
“人都有个特点,对于经常能吃到的本省本地大米,都是没什么兴趣,反而对外省进来的一些大米,极为爱好。这米确实卖的快,因为同样一升米,这米吃得比较快。”叶老爷这回来了兴致,竟然不知不觉的指点起来。
洪天阳瞧着叶秋梦,笑着点点头,极为赞同叶老爷的一番话。
随即又跟叶老爷请教了好几个米种,叶老爷都一一作答,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叶秋梦此间,却是不时的瞅看那一言不发的毁容老头,第一眼瞧他时,着实被他可怕的脸容吓了一跳,这感觉就像在酒楼看死神吴破天那会,但不同的是,眼前这老头的眼神,比吴破天更凌厉,更让人心惧!
好几回,迎上对方的投来的眼神,叶秋梦都仿佛看见了一只恶魔,正在一个院子里,对一个女人龇牙咧嘴,抽筋割喉!
她觉得对方的眼神,曾在自己几次恶梦中出现过,有时模糊不清,有时又显眼至极,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为何而去,让自己很不舒服一样。
“这人眼神怎么那么熟悉?”叶秋梦心里暗想着,已经没有在意他们再谈什么,正呆得一会,却见爹把这两个生人竟然招呼进了店铺内宅。
叶秋梦本想也进去吃个包子,听听他们之间的生意交流,但觉得那人的眼神让自己很不舒服,也就不打算进去了,只在店门边的柜台边上坐着,细看外面人来人去的街景。
“从没想过,原来闲看街景也能带来舒适的心情,早知如此甚好,我就没那么多烦恼郁闷了。”叶秋梦心里轻笑着。
这时候陆续有零散人员进来看米,买米,叶秋梦正觉难于兼顾,所幸龙儿出来帮手,一盏茶间,已经做了大小五桩生意。
直到忙完,叶秋梦问道:“龙哥,我爹跟那两人怎么那么多可聊的,很熟吗?”
龙儿笑笑道:“老爷为人,热忱慷慨,很容易跟别人打成一片,更何况是在指点一个同行后辈。”
“同行后辈?”叶秋梦不觉诧异。
“那年轻人是湖南汝阳府的一个米商之子,此番前来,表面上是跟老爷讨教一些做生意的窍门,但我觉得……”龙儿说到此处,却忽然停顿下来。
叶秋梦随即追问道:“你觉得什么?”
龙儿沉思了一下,才道:“我猜想他们此来目的,是打算收购老爷在这广西的所有米行生意。”
“那怎么行?也许你想的没错,待他们走后,定要好好提醒爹,别被那油嘴滑舌的给骗了!”叶秋梦说到这,忽然想到那天在酒楼对慕容飞雪的评价也是油嘴滑舌,不知怎的,自己老爱用这个词一样,心里不觉失笑。
此时已经没有顾客,两人便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谈起来,并顺手做些店里杂事。
良久,才见叶老爷带着那一老一少从内宅出来,两人似乎已经成了莫逆之交,边走边聊。
只是那毁容之人,如同透明一样跟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也毫不尴尬。
只是叶老爷一出来,便让龙儿关了店门。
叶秋梦忙问道:“爹,这是怎么了?不做生意了吗?”
只听洪天阳微笑道:“叶姑娘,承蒙你爹对在下不吝点教,在下感激之情无以回报,只能略备薄酒,以表心意,也望你不吝前行。”
叶秋梦红了脸,推辞道:“我又不会喝酒,去了岂不大煞风景?”
叶老爷哈哈道:“没事,就当跟爹走一回,见见世面也好,以后让你打理米店生意了,这去酒楼的事,多的很。”
洪天阳道:“叶姑娘看来英姿飒爽,聪慧过人,叶老板还真是虎父无犬女。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叶秋梦脸更红了:“你怎么知道我聪慧过人了?”
洪天阳一时觉得语塞,神态尴尬。
还好此时龙儿已经关好了店门,问道:“老爷,婶婶她们不去吗?”
“对呀,我娘跟小翠她们怎么办?”叶秋梦马上追问着。
叶老爷微笑着反问道:“你从小到大,见过你娘去过酒楼吗?”
叶秋梦道:“这倒没有。”这时才察觉到,记忆中,娘从来就没有去过酒楼。
这时极少说话的毁容男子问道:“少东家,这里最出名的酒楼是转过几条街,不远处的赏月酒楼,咱们是否去那?”
洪天阳爽快道:“行,只要大家高兴就好。”
“又去赏月酒楼?不过,见见苏红雨也好。”叶秋梦心里想着。
还未午时,赏月酒楼不管上下楼,都没有一个客人前来喝酒吃饭。
在二楼干坐的厨师,闲聊的小二,窃窃私语的几个端茶小女,怎么也没有想到,此时突然会有五个客人上来点菜吃饭,还要好酒。
而且这五个客人中,有一个样貌还特别吓人。
还好,他们都认得几天前在这里吃饭的叶秋梦。
叶秋梦本想自己到三楼找儿时好友苏红雨的,只是瞧见一个端茶的小姑娘悄悄上了三楼后,便没有再上去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到来,小姑娘肯定是去告知苏红雨了。
洪天阳大方又大气的点了将近十几道好菜好肉后,虽然跟叶老爷谈天说地的,但眼神却时不时的落在叶秋梦身上,心里暗想着:“还好没有跟叶老板挑明,要收购他所有米店生意的话儿,不然,这叶姑娘哪里还会理我?又怎会给我脸面,跟我坐在一桌吃个饭?”
叶秋梦没有注意洪天阳正时不时的瞧看自己,见苏红雨迟迟没有从三楼下来,也无心听爹跟他人在聊什么,只是一手支腮,独自想着事情,想来想去,总会出现慕容飞雪那成熟稳重,一脸沧桑的样子,心里有点欣喜,又有点失落。
此时只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三楼而下,叶秋梦惊觉望去,却见两个十分精壮,腰间系刀的灰衣汉子,正匆匆的沿梯而下,很快便转下一楼而去。
洪天阳笑道:“这天保县的江湖人物,看来不少,我来这里的路上,便遇见好些个了。”
叶老爷道:“洪公子双手秀嫩,看来并非习武之人,却敢出门在外,来去从容,想来都是仰仗这位仁兄,却不知这位仁兄怎么称呼?”
那丑陋男子淡淡道:“在下无名,不足挂齿。”
“我都叫他英叔的,连我都不知道他的姓名,所以先前未跟你们说明一下。”洪天阳解释着。
叶老爷微笑着,却再未追问。
此时小二已经陆续端上了肉菜,一只烧鹅,一盆炖鸡汤,一个猪蹄,一条蒸鱼,一只焖鸭,外加三道素菜,一瓶长乐甜酒,五碗白饭,几乎摆满了桌子。^_^
五人中,也只有叶老爷和洪天阳会喝酒,只是那长乐甜酒一倒出来,周边便甜香四溢,使得不会喝酒之人,也都忍不住想尝一口。
叶秋梦正是想喝一口,因为那天苏红雨跟慕容飞雪喝的那么尽兴,自己却被晾在一边,无趣之极,怎么也得学一学,未料小尝一口,却是满口生津,甜彻心脾,一下来了兴趣,在洪天阳的盛情邀约下,又干了几杯,顿时脸腮红扑扑的,变得娇艳动人!
洪天阳看着她,眼里痴情之极,全然忘了自己的失态,还一个劲地倒酒,干杯,要和叶秋梦喝个天昏地暗,你醉我倒,酒瓶没了酒,自己也没了斯文,还大嚷着:“小二,再上一瓶!”
叶老爷只喝了两杯,便已不再喝,多年生意间的应酬,他早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表面上是在看着两个年轻人的醉态,实际上却是不时的观察着那个丑陋男子,洪天阳口中的英叔。
他隐隐约约的记起了一些陈年旧事,也认出了眼前的这个英叔。
这时又一瓶长乐甜酒送了上来,却不是小二送上来的,而是一位身穿蓝衣,长发披肩,冷艳俏丽的妙龄女子送来的。
洪天阳醉惺惺的看着她,问道:“你是谁?”
女子轻笑着,酒窝甚是迷人:“你不是要继续喝吗?秋梦已经醉了,这酒这么贵,只要你请得起,我陪你喝也无妨。”
洪天阳转头看着英叔,怪笑道:“英叔,你见过我请不起的人吗?”
英叔淡淡道:“没有。”
洪天阳扭头看着女子,‘嘿嘿’笑着:“这时候你跟我拼酒,明着占我便宜,要是还喝输于我,你该当如何?”
女子坐近他的身边,看着他,吐气如兰,淡淡道:“你说说看。”
洪天阳摇晃着站起来,左手搭在她的肩上,右手食指点着她的鼻子,你输……输的话,得把我当成,当成最好的朋友,你……看可……可否?
叶老爷,龙儿,英叔,连同那女子都一阵失笑。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活宝?
“红雨,你咋来了?”叶秋梦虽然趴在桌子上,头晕脑胀的,但还能听出女子的声音,所以低声问道。
女子自然就是苏红雨,她在楼上忙了一会事务,才得于下来,正碰上洪天阳不停的要叶秋梦干杯,一种欺负她不会喝酒的样子,心里便想着为她出口气,整整眼前这看着放荡无节的公子。
摇晃着身子的洪天阳让人很难相信,竟然还能顺利的倒好两杯酒,并且端了过来。
“好,我输了,一辈子把你当朋友。”苏红雨爽快答应后,接过杯,一饮而尽!
洪天阳也跟着一饮而尽,但很快,他又倒好了两杯,而且越喝越精神一样。
直到店小二再送上第四瓶酒的时候,苏红雨彻底沦陷了,趴在桌子边不停呕吐起来,幸好端茶的一个小姑娘找来一个木盆,让苏红雨不至于难堪丢人。
“输了没?”洪天阳像个没事人,看着她,笑着问。
“你,你不要脸,扮猪吃虎!”苏红雨有点羞愤,却又不得不承认。
“哈哈,输了就是输了,别忘了,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洪天阳一脸坏笑,随即让英叔结了帐辞别叶老爷,扬长而去。
在叶老爷和龙儿搀扶着半醉半醒的叶秋梦离开后,苏红雨才渐渐停了呕吐,留下一阵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