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丈外的楼梯顶端处,正站着一个身形纤细,黑发披肩,紫衣长袍,手持一剑的女人,因相隔数丈之外,却是无人能看清女子是何样貌?是丑是美?
只是女子眼光如电,自高处投射下来,令人心生畏惧。
见众人一阵愕然,女子又说道:“两位看似江湖中人,所谓江湖事江湖了,却为何在我酒楼大打出手,恶意破坏?”
自女子出现,慕容飞雪便停止了‘小如来三掌’的发功聚力,听得女子如此说道,心里也甚是过意不去,忙抱拳施礼道:“姑娘所言极是,只是事出突然,不得已才在此处争斗,待我事了,当按理赔偿姑娘损失。”
女子“哼”了一下,望向吴破天:“你就没有要表示的吗?”
吴破天此时已觉全身真气乱窜,知是半年来所研练的邪功出了问题,那是走火入魔的征兆,而且是没有规律的发生,特别在杀了人后,随时出现。昨晚杀了神枪世家之两人,便是跟往常一样突发狂性,对其妻女大作奸淫辱尸,此时若是发作起来,定当死于判官慕容飞雪之手,更何况还有这突然出现的女子,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当下拿定主意,得脱身为妙!
于是假装怒道:“我家中女儿暴毙,还未入棺,却遭此人侮辱尸首,所以一路追赶至此,无奈难杀此贼为女伸冤,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趁众人一阵发愣,正分辨此话的真假之时,一个纵身,想从窗户而出!
那女子剑一出鞘,白光骤现,蝉鸣四起,一声娇叱道:想溜,留下赔偿来!
众人只觉上空一团紫影,快似奔雷,击向吴破天。
吴破天自窗台而出,心想任谁也阻挡不住,却没料到那女子声音未落,人已杀到,剑光晃动间,竟然隐隐透着蝉鸣之声,令人听着心烦气躁,深知这其中定有古怪,当下身形顿住,气力聚杖,严守为主。
女子飞至窗台,掉头就是一剑,刺向吴破天之咽喉处的“天突”穴,下手极狠,一出手便要人命!
吴破天顿时觉得寒气刺喉,心中一震:这女子好快的剑法,却不知内力如何?当下一个倒仰,以杖撑地,双脚一夹,企图活生生的夹住剑尖!
然而女子剑锋一翻,横着划过,吴破天当即痛得哇哇大叫,松脚旋飞,避在一边,脸色煞白,两只白布鞋子,登时红了半截。
原来女子的剑锋,割破了鞋子,已经伤及了脚掌。
这时却突然听得秋梦一阵拍手欢叫道:“好个蝉遇风顺,你是苏红雨!”
女子一愣,转头往秋梦望去。
此时吴破天趁此机会,一溜烟自旁边窗户飞身而去,他已经很清楚,这女子剑法精妙又狠毒,就算此时自己身体没有异样,恐怕也没有把握取胜,更何况还有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判官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也暗惊于这女子剑法凌厉,却不知道是何剑法?而且自己在这县城住了十几年,却从没见过这个女子,记忆中,赏月酒楼的老板明明是一对年老夫妻,难道这女子是他们的女儿或者其他亲人?
此时女子已在身前不远处,面目清晰可见。
慕容飞雪不经意间,完全看得呆住了。
那是一张冷艳高贵的脸,轮廓分明之处,眉毛细长,妙目晶莹,秀鼻俊挺,红唇欲滴。
这一瞬间,慕容飞雪突然觉得,如果自己所认识的三个女人非要做个比较的话,那秋雨清纯的似出水芙蓉,秋梦就灿烂的如盛放玫瑰,而这女子则冷艳的像深谷幽兰!
女子持着剑,剑光寒澈,蝉鸣渐去,细细的看着秋梦,良久,好看的双下巴轻轻扯动,笑了,两只酒窝清楚迷人。
“你是叶秋梦,十年未见,难得还能认出我?”
说话的时候,女子脸上的寒霜瞬间融化,眼神明亮迷人,完全没有了刚才出剑杀人的狠劲!
秋梦自人群里缓缓走了过来,笑得很甜,道:“我是先认出了你的惊蝉剑法。”
慕容飞雪心头一凛: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惊蝉剑法!
相传惊蝉剑法原创于明朝初期剑王黄步楼之手,然而黄步楼在一次试武大会中负伤,后死于奸人之计。因剑法生前曾教其妹黄玉如,经黄玉如之手得以流传下来。
令慕容飞雪意外的是,师父屠人杰几次说过,惊蝉剑法已经失传,这十年来绝迹江湖了,此时却忽然被眼前女子使了出来。
听秋梦管这女子叫苏红雨,那苏红雨又是谁?
苏红雨自然是眼前这个一身紫衣,剑法精绝的冷艳女子,此时正跟秋梦你一句,我一言的交谈起来。
两个女子犹如刚刚绽放的鲜花,眉开眼笑,娇艳动人,又似久别重逢的生死之交,总有许多话要说,大有一醉同休之势,直至秋梦注意到尴尬而耐心站着的慕容飞雪,才转话题道:“红雨,这是我好朋友慕容飞雪,刚才那逃跑的恶贼说的话,都是临时污陷他的。”
她不好说慕容飞雪是自己姐夫,虽然跟姐姐早有订婚,却未成婚。也不敢说是自己未婚之君,毕竟,姐姐嘱托的事情,八字还未一撇,还未落锤定音,别到时候闹出个笑话,那可怎么活?
心里盘算一会,终究还是觉得说朋友最为适当。
苏红雨转头看了看慕容飞雪,神情复杂,凝视着慕容飞雪的脸上伤疤:“我听见了你和那个恶人的一些说话,所以才会对那恶贼不作留情,一剑便想了结了他,可惜终被他趁机逃走。看你脸上伤的不轻,都流血了,你们随我上三楼吧,我有极好的药散,助你痊愈。”
说完叫店小二到楼下唤其他小二上来处理打斗后的场地,便先往三楼而上。
秋梦瞧了慕容飞雪一眼,紧随其后。
三楼跟二楼结构不同,并没有宽敞明亮的饭厅,十字形的人行道边,是四间看着极为宽大的厢房。
苏红雨站在门朝南的厢房前,手轻轻一推,两扇门毫无声响的应手而开,转头招呼叶秋梦和慕容飞雪跟着进来。
这是一间布置的特别奢华的厢房,前方有着小客厅,摆放着一副透红发亮,干净整洁的桌椅,但更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图。
慕容飞雪凝视着图中各种各样的鸟儿,皆仰头围在一只形似凤凰的大鸟身边,如同膜拜,心里不觉有何令人惊奇之处,但看得一会,忽然觉得那些鸟在动,在不停的拍打翅膀,耳里还听到了鸟鸣之声!
当下心里一震,忙闭眼静心,却仍然头昏脑胀。
苏红雨带着两人进了厢房,沏了两杯茶招呼两人稍坐品尝,便自个转入厢房中间的屏风后面去了。
屏风上也有一副画,画中一个红衣女子,样貌秀丽,气质优雅,正独坐于一处院子的后花园处,手抱琵琶,垂首轻弹。
叶秋梦走前再次认真细看,却发现那红衣女子猛然抬头,竟然冷冷的看着她,心里一惊,被吓退几步,却一下子重重踩到了身后慕容飞雪的右脚处!
“你……”慕容飞雪疼得不由叫了一下,并右手扶拦住叶秋梦的香肩。
叶秋梦回首一看,顿时脸颊微红,心里乱跳,忙挣脱慕容飞雪,抽脚往前走开两步。
“这是画伯的鸟仰图以及小月卖唱图,不宜细看。”
随着话音,苏红雨从屏风旁缓缓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小瓶子,看着透亮光滑。
“画伯?难道是十年前只靠三幅画,便名动江湖的那个神秘老伯?”
慕容飞雪忍不住问道。
苏红雨走到两人面前,看着慕容飞雪,眼里露着赞赏,道:“正是,公子看来见识不错。”
叶秋梦也来了兴趣,问道:“什么画伯?怎么你们说的我都不懂。”
苏红雨很有耐心的说了下去:“十五年前,一位默默无闻,游荡江湖,四处卖画为生的五旬老人,一时心血来潮去了青楼,只为见一见当时美貌倾城的卖唱女子。”
“老不正经。”叶秋梦看着慕容飞雪,笑道。
慕容飞雪却淡淡道:“何不听完再下结论?”
苏红雨接着说道:“画伯当时是怀着好奇之心而去,却不料见着那卖唱女子时,极像自己年轻时所抛弃的妻子,欲想上前询问女子身世来历,却被青楼老板唤人打了一顿,赶出门外。”
“那些人也太没人性了!”叶秋梦皱眉说道。
苏红雨这时把小瓶子递给慕容飞雪:“你自己小心涂上吧,这药散极好,能去腐生肌,止血消痛。”
慕容飞雪心里一阵感激,真诚的说声谢谢,便接过瓶子,轻轻扭开盖子,顿时一阵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忙坐于桌边凳子上,正想把药散倒于左掌,再抹于脸部伤处。
叶秋梦此时却坐了前来,一把抢过瓶子,红着脸颊,口里说道:“还是我帮你好了,谁叫我刚才不小心把你踩痛了。”
说完已经灵巧的倒了一些黄色药泥在左掌中,右食指沾了不少,便往慕容飞雪脸上的伤口轻轻沾抹,不一会,便把一条手指长的伤口全都涂抹了药泥。
慕容飞雪只觉得脸上的伤口处变得又麻又痒,像是有虫子在上面爬动一样,极其难忍,正想曲起食指去抹擦一下,却听得苏红雨道:“别去动伤口,忍到明天醒来,麻痒就会过去了。”
叶秋梦看在眼里,笑道:“大男人,咋扭扭捏捏的,还怕疼怕痒啊?”笑完倒了一杯茶水,两指放于杯水中来回扭擦。
为打消自己的尴尬和面部的麻痒之感,慕容飞雪只好转移注意力,向苏红雨问道:“苏姑娘,那画伯后来怎么样了?他的两幅画怎么在你这儿?”
“对呀,故事还没说完呢,我想听。”叶秋梦在一旁笑盈盈的附和着。
苏红雨不由的看了一下那小月卖唱图,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画伯被打后,受了内伤,正巧晕倒在我爹面前不远处,我爹虽不认识他,但没有见死不救,后来便居住在我家一个多月。那时我才十几岁,总觉得画伯很奇怪,自己都很不舒服了,还在床上认真的画着东西,看他有时还画到天亮。”
慕容飞雪对于传闻中的画伯这些事,却是毫不知情,此时听来,觉得特别有劲,就好像心里长久存在的空缺,忽然被人填满了一样。
叶秋梦更是听得津津有味,都忘了再问什么,就只等着故事继续说下去。
“终于有天,画伯能起床了。谢过我爹之后,便带着他画好的三幅画,继续在保昌县城里摆卖画,我爹常让我时不时到街上去看看画伯,怕他会不会又晕倒了没人理,因为,我爹说,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
苏红雨说完,开始看向了鸟仰图,神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叶秋梦问道:“这些画如此神奇,一定很名贵,卖不出去吧?”
慕容飞雪心里却想着:“除了这两幅,那另外一幅是什么画?”
“画伯的三幅画,过了六七天都没人买,但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其中很多是拿刀带剑的江湖中人,直到第八天,我爹带我过去看画伯时,却看到画伯抱着几幅画,倒在血泊中,不远处,还有两帮人在拼打厮杀,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死人,鲜血到处流淌!”
说到这里,苏红雨的粉脸上,神情变得十分惊怕,如同当日的情景,又突然展现在于面前,让自己措不及防。
叶秋梦过来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直到她的神态,恢复了正常,才说道:“要是不舒服,就别说那些旧事了。”
慕容飞雪也觉得当年的事情,对于还是小姑娘的她,一定造成了很大的阴影,可能是一辈子都抹不掉的硬伤,当下也劝道:“苏姑娘,你得学会忘了这些事。”
苏红雨倔强一笑,酒窝忽现,甚是动人,接着说道:“没事,都这么多年了,这回一说,以后定能放下了。后来我才知道,有一伙人要杀了画伯,另一伙人却要救画伯,只因为画伯的第三幅兰溪子夜图,跟十八年前杭州府富阳县的一桩悬案有关。”
慕容飞雪心中一动,忍不住道:“十八年前,富阳县城的一位贩卖珠宝古董的商人,一夜之间,一家八口全部被人所杀,店铺所有珠宝钱财古董都被洗劫一空,当时官府出动了不少人力财力来追查这案子,后来两年过去了,听说一直没有结果。怎么会跟画伯有关?”
“画伯临死前,告诉了我爹,他的兰溪子夜图,实际上画的就是富阳县富商店铺发生惨案前的情景,他把五个蒙面歹徒的背影,以及手中所持兵器都画的惟妙惟肖,十分逼真。因为当时,他就在不远处看见了惨案的发生。”
苏红雨说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仿佛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给搬出去了。
“原来如此,那幅兰溪子夜图是画伯托你爹交给别人去了吗?”
慕容飞雪虽然也听师父说过这些轰动江湖的人物事迹,但都是零零碎碎,不知真假,此时听苏红雨如此详细的讲解,心里已经信得九分,几乎不再怀疑。只是隐隐觉得,这眼前的苏红雨,会如此耐心,费劲的对自己讲述这些陈年旧事,似乎另有所意。
苏红雨道:“我爹没说交给谁了,只是那两幅画却是画伯托付给我的,让我长大以后如果有机会在江湖上行走,趁机帮他找寻当年自己抛弃的妻子,因为他怀疑,那青楼卖唱的女子,有可能是他们的女儿。妻子被他抛弃时,是怀着两个月的身孕走的。”说完轻轻走到鸟仰图前,轻手解下翻卷起来,又走到小月卖唱图前,依样卷了起来。
叶秋梦诧异问道:“红雨,你这是做什么?”
慕容飞雪淡淡笑道:“她要把画送给我了。”
苏红雨也轻笑道:“别忘了,我是这酒楼的主,掌管半年了,从未亏过,生意人,总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叶秋梦这时也会意过来了,脸颊微红,神情尴尬的说道:“红雨,小时候咱两在一起的几天,我就觉得你比我聪明,没想到现在也是。”
苏红雨轻叹了一下,道:“逼于无奈,我也没有办法,如今我受干娘的厚爱,管理这酒楼和一些事务,很少走得开了,画伯托付的事,我只好委屈一下你的朋友了,你别心疼就好。”
叶秋梦看了一下慕容飞雪,道:“大哥,你也不算委屈,毕竟砸了红雨的东西不用赔,还找药给你治伤复容,这么好的待遇,我都没有呢。”
她不自觉的把慕容飞雪唤作大哥,叫出口了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脸又红了不少。
还好慕容飞雪没有发觉,拿起两幅画一一藏于怀中,缓缓道:“举手之劳而已,不算委屈,反正我都得在江湖上东走西闯了,有机会遇见画中女子,一定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