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梦转身道:“爹,你怎么来了?”却是不敢再有动作,任凭她性子怎么急躁刚烈,但对爹娘双亲,却从来没有忤逆犯上的举动言语。
只是从小到大,经常会跟姐姐闹脾气,但姐姐性格温顺随和,从来都是让着她一起长大的。
如今姐姐已经不在两年了,这两年她是怀着愧疚和自责活过来的,总恨自己没有对她好过,更觉得是慕容飞雪害死了姐姐,所以心里才藏着那么多的恨意,甚至非要置他于死地。
她恨自己,更恨慕容飞雪!
这时慕容飞雪一个翻身,落在叶老爷面前,态度恭敬,俯首道:“见过叶伯父,飞雪无礼闯园,请叶伯父恕罪。”
叶老爷看着他,缓缓道:“你为何不解下面具见我?”
慕容飞雪沉思了一下,还是慢慢解开面具,放入怀中。
这是一张成熟男人的脸,不但气色红润,而且神情刚毅,五官上看更是轮廓分明,剑眉朗目,鼻梁高挺,仰月之唇,匀称之耳。
可惜的是,这张右脸,一条疤痕,却是新伤未做完全愈合,结痂处,仍在渗着血丝,几乎延至右耳垂下,让人看来,悚然惊心!
秋梦看着,心里猛的轻震了一下。
不过,那仍是一张让女人为之着迷的脸,因它年轻丰俊之处,偏偏流露出饱经世故的沧桑味道,似乎藏着很多故事,让人好奇,想要了解。
不知为何,秋梦觉得更恨眼前这个好看的男人了,心里想着把他大卸八块!
叶老爷的眼神里含着怒火,厉言问道:“你这三年为何毫无音讯?你不知道,秋雨临终前都还念着你的名字!”
慕容飞雪的脸上,痛苦之色更浓重了,回头看着墓园,回道:“三年前,皇上广招天下英雄为国效力,我被选中,应皇命安定国界,平叛乱之军,转战四方,三番五次死里逃生,伤痕累累。这期间,父母也被朝廷接于它处,另外安顿。我虽记挂和秋雨的婚约,却抽不出身回来,除了血战,很多时间,我是躺在床上养着伤过来的。”
秋梦忍不住哽咽道:“那你现在怎么能回来了?继续为国效力去,还回来干什么?你以为回来见见她,就能换来我姐对你付出的情意和生命吗?她长眠地下,就算你说,她也听不见你的忏悔了……”
山风吹过,似也带着呜咽之声!
秋梦别过脸去,泪如雨下,提袖而擦。
阿大,阿三和龙儿虽为外人,难明其中沉痛,却也知道人世间的悲哀,莫过于生离死别,皆觉得心头压抑,呼吸不顺。
叶老爷仰望着天,那黑暗的边际,掩饰着脸上的悲痛,良久才勉强正语道:“好,好,好男儿自当心怀天下安生,志在战死沙场。国家若是纷乱,儿女私情何在?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他说了两句‘不怪你’,却是语音颤抖!
慕容飞雪沉痛无言,缓缓从怀中掏出那可怖面具,正欲戴上。
叶老爷看在眼里,说道:“飞雪,战伤并非耻辱,你又何必介意?能活着回来就好,你叶伯母一直都觉得你生死未卜,未必能活着回来了,但我一直坚信,你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你太像你爹了,一辈子都正直古板,一言九鼎。”
慕容飞雪苦笑道:“我爹也去世了,一年前,因我伤重,带上重金去求医神出山为我治疗,不幸的是,半路遇见一伙穿银衣的人,被劫杀伤,回家不久,便含恨而终!”
叶老爷一脸惊讶,张嘴未合。
众人相视,眼里皆是同情。
慕容飞雪还是戴上了面具,缓缓道:“秋雨追求完美,我不想把伤痕暴露在她坟前,叶伯父,请容我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地陪秋雨一晚可好?”
叶老爷点点头,道:“那好,明晚来我家,见过你叶伯母,秋雨生前也曾留下一封亲笔遗书,要我有朝一日,你若归来,便交你手上。”
慕容飞雪“嗯”了一声,便转身缓步走到坟前,盘膝而坐,默默地注视着眼前一切,心里追念着旧日的种种情份,还有那逝去的相伴时光。
叶老爷看了一下,唤上秋梦,带着众人离去。
只有秋梦不经意的还回头瞧了一眼。
虽然她已年华二三,却未曾与男人有过任何的交集接触,在感情上,仍然是那少女般的懵懂无知。
一半拒绝,一半渴求。
先前她恨慕容飞雪,以为是他负情寡义造成了姐姐的病逝。可刚才知道了慕容飞雪这三年未归的命运,和那脸上能看见的伤痛,还有他那遭人劫杀的爹爹。
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她知道,那是同情。
慕容飞雪这些年,过得并不好,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惨烈,她能猜想到,他的身上,一定是布满了许多的伤痕。
正如他那脸上渗血的伤疤,一定很疼吧?
秋梦就这样胡思乱想的回到了叶家大院,本想再跟爹娘说上几句,见已近深夜,便转入后花园的一间精致厢房,熄灯作息。
可翻来覆去间,都难于睡去,一闭眼,又满是姐姐墓园里发生的一切,时不时就浮现出那张带着恐怖伤疤,却又俊逸非凡,散发着成熟魅力,包含了无尽苍凉的脸庞。
“叶秋梦,你到底是怎么了?慕容飞雪虽然没有直接害死你姐姐,但你姐姐也是因他而死的。你老去想跟姐姐有过恋情和婚约的男人,你要脸不?你该恨他才对。”
秋梦心里暗骂着自己,恨不得把自己捏死算了。
就这样自我折腾困了,才悄然睡去。
一直到了第二天,都日上三杆了才醒过来,哑然失笑:自己从来都没有睡过头的,这次怎会如此?
心里想得一会,忙起床转到浴室,漱洗擦脸,再出至大厅,却见娘和两个小婢正用早餐,唯独不见了爹爹,想是又去县城忙于米店生意了,也就不再追问。
两个小婢倒是眼尖,先瞧见了她,忙起身道:“小姐,你都睡过头了,我俩本想去叫醒你,可夫人吩咐,别去惊扰你,让你睡。”
秋梦道:“没事,我不怪你们。”说完已经坐在妇女旁边,弯身拉起妇女的裤脚一看,柔声道:“娘,爹买的药水不错,你看,一个晚上就退肿了,爹对娘可真好。”
妇女满眼慈爱,怎么也掩不住一脸的喜悦:“你这丫头,就会卖弄口舌,油腔滑调的,好了,快吃吧。”
说完已经亲手剥下一个糯米粽子递给秋梦,说道:“这是你自小就爱吃的虾仁粽子,还要不要娘喂呀?你小时候可是吃一半掉一半的。”
“娘,看你说的,我都尴尬极了!”秋梦接过粽子,张嘴就咬,只是白皙光滑的俏脸上,左右飞起两朵红霞,美艳至极。
两个婢女笑道:“小姐也会害羞了!”
妇女也跟着呵呵笑起来了,只是眼神里,藏着一种深深的忧虑。
秋梦忙道:“娘就会取笑我,我出去走走,不要又被你取笑了。”
说完已是起身往大门而去,再也不敢回看,她都觉得自己,分明是在仓皇出逃。
走出家门,转入村中闲逛,却见村民忙碌不已,放鸡赶鸭,洗衣晾晒,处处一派祥和,村民见她,也是前恭后维,语气和善,态度巴结。
秋梦只觉无趣,念头一生,便朝红山而去。
“不知道那个人还在不在姐姐的墓园?”
秋梦边走边想着。
此时太阳高挂,凉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阿大,阿三在墓园门口的小树屋里,横七竖八躺在床上,咕噜声响,沉睡未醒。
门口木桌上,放着一些酒杯空瓶,吃剩的花生碎骨,一片狼藉!
秋梦心里暗哼一声:“烂酒鬼!”便径自走进墓园,四处观望,却再也不见慕容飞雪的影子,想他早已离去,心里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油然而生,缓缓走至墓前,凝望着墓碑上的名字,轻轻念道:“姐,那个人回来看你了,你泉下有知,能否感到欣慰?”
静静的坟墓石碑,长眠的伊人,自然不会给她任何的回答。
秋梦站得一会,却怕站久了徒增伤感,便欲离开,却忽然想起昨晚那两枚失落的凤尾锥,像是散落在墓后的山边,该把它们找回来,就又转至墓后,细心搜索,过得一会,便双双找回。
在离开墓园时,自地上随手捡起两颗小石粒,用上两成之力,分别击中阿大,阿三的膝盖处,使得两人顿时大醒,哇哇疼叫,又不见有第三个人在,竟然互相责怪起来,埋怨声四起。
秋梦正往山下走,听在耳里,边走边忍不住的掩嘴而笑,心里失落感,一扫而光!
入夜时分,东留村民纷纷掌起灯火,紧闭房门,却是无人再敢踏出家门。
整个村子,未见有人走动。
只有叶家大院,却是大门敞开,此时站着一个稳健的老头,和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正往村中来路不时观望着。
“水伯,你说,爹跟龙儿哥哥怎么还未回来?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秋梦有点急躁的问道。
水伯却似答非所问:“该回来时自然就到了,小姐,邻村这段时间已经丢了几个少女了,不如咱们先锁紧门,回屋去等可好?”
秋梦嘴角上扬,极为不屑的回道:“怕什么?我又不是弱女子,谁敢来打我主意,我便让他尝尝我的宝贝暗器!保管让他吃不了 兜着走!”
水伯又说道:“那些丢失的少女,有些也是练家子的,可别……”
“哎呀,水伯,你就别说了,我丢了我爹娘也不会怪你的。”秋梦一下子毛躁性子又犯了起来。
水伯见扭不过她,便也不再相劝,只是不停的往上空,四周观望注意着,生怕有些歹徒藏在暗黑中。
不久,远处一辆华丽轿车,正不急不慢往前赶来,秋梦面露喜色道:“到了,可把爹盼回了。”
回来的正是叶老爷和龙儿。
“梦儿,以后不许这样,要等也得在屋里边等,现在世道不太平,你这娃儿也不知怕?”叶老爷下了车,边走边说道。
秋梦‘哦’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觉得爹未免太过大惊小怪了。
直到大厅上空掉下一个人时,她才觉得爹跟水伯说的话都有道理。
那是大家在大厅等候慕容飞雪到来时,从上面掉下来的一个人。
一个身穿铜色衣袍的人,长得瘦如竹杆,尖嘴猴腮的年青人。
显然,这人是被慕容飞雪丢下来的,因为很快,他也从上空飘落下来。
众人一阵惊呼,却听慕容飞雪道:“相信这人便是这几年最新崛起的贵衣门徒,从衣着颜色金、银、铜、铁来分辨身份,这人当属第三。”
叶老爷上前细看,见那人只是昏迷过去,并未丧命,问道:“这人难道是潜入了院子,躲藏在上边木梁处?”
“夜色降临时,我便前来拜见于您,可是我却见到一个人影自围墙外边翻进了你家后宅,便也悄悄的翻墙而进,直到发现他潜伏在这大厅梁上,我才上去点他穴道制服了他。”
慕容飞雪说完,便想伸手把那人穴道解开。
叶老爷忙道:“且慢,先把这人捆绑起来,关进柴房去,到明日送到县城官府去,当一般窃贼处理则可,贵衣门势力庞大,听说遍及了全国十三个省,能不识破他们,不招惹他们最好。”
慕容飞雪点点头:“也好,我点他穴道,五六个时辰后,也会自动解开,不至于丧命。”
这时龙儿走过来,抱起了那人,跟水伯一起到柴房去了。
这时妇女冷冷说道:“飞雪,果然是你,几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只是脸上多了一种成熟,一种历练,一条伤疤!”
原来此次慕容飞雪并未戴着面具而来,所以被看得一清二楚。
慕容飞雪忙俯首道:“见过叶伯母,还望恕罪!”
妇女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秋雨都没了,我不恕罪于你,又能怎样?”
慕容飞雪怔怔地站着,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当年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秋雨因病而逝的那一刻,他觉得天都快垮了,一种身体被掏光的空虚让他无所适从,深深自责。如今听叶伯母语气中的无奈,跟自己当时的无所适从,几乎同出一辙,又加深了那种感觉。
还好,叶老爷说道:“飞雪,坐吧,你今晚是为遗书而来,就不说那些前因了。”
接着又转头对秋梦说道:“梦儿,你去爹房里床下那个金色小木箱拿出来。”
秋梦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捧来一个巴掌大的金色木箱交于叶老爷手中。
叶老爷自怀中掏出一把小钥匙,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木箱前面的一个金锁,从里面拿出两个由纸折成的千纸鹤,鹤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毛笔字眼,字体细小娟秀,全然出自女子之手。
“这便是秋雨给我的遗书吗?”
慕容飞雪问着,仿如睹物思人,忽泛起一阵心痛。
叶老爷‘嗯’了一声,把纸鹤交给秋梦,道:“梦儿,你小心拆开来念吧。”
秋梦只觉得奇怪,猜着信里肯定有着儿女私情的话语,由自己念出来,一定会很别扭尴尬,心里不大愿意,可碰上爹那不容拒绝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接过来拆念。
可让她更奇怪的是,这千纸鹤竟然出现了不同的错痕,像是曾被拆过又折返回去的。
她记忆中,姐姐折千纸鹤,从来都是一次到位的,又怎会出现错痕?难道爹爹曾经看过这遗书?
心不在焉之间,过了好一会儿,才拆开两只千纸鹤,看看两张信纸的开头字眼,便选了其中一张先念了起来:
飞雪,若你还能见到这封信,请别为我的离世而痛苦。你就当我还活在你心中,永世不灭。此生被你真心爱过,我已死而无憾!
你不用自责,我的离去,不是你造成的,在我们双方父母定下婚约,我们相见之前,我已身感不适,常觉心中疼痛而狂跳,只是怕爹娘担心,一直瞒着他们和秋梦,也曾暗中找过很多大夫诊治过,皆诊断心病,判为绝症。
谢谢你带给我一年多的快乐时光,给我真心呵护,我已知足,请别怪我总拒绝你的亲热之举,因为我知道,我们没有将来,我想……
几人皆心头沉重,静静地听着,只是这时候,秋梦竟然停顿没有再念下去。
慕容飞雪不由看去,却见她泪流满面,看着两张信纸,手在颤抖着,不一会儿便像换了一个人,两纸散落于地面,自己却蹲在地上,双手抱膝,脸埋于腿间哭泣起来:“这不是真的,爹,娘你们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叶老爷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飞雪,你自己去捡起来看吧。”
慕容飞雪也正奇怪,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会让倔犟傲气的秋梦瞬间崩溃?思索间走前,捡起两张信纸一看,也脸色忽变起来,原来信里接下来如此写着:
我想,秋梦会代我延续这份恋情的,你是个不错的男人,耐心温和,生性善良,跟秋梦的性子急躁正好互补互存,你们才是天生的一对,该成婚相守。
而我注定命薄,无福消受。
关于这事,在我弥留之际,再三跟我爹娘说过了,你无须质疑,秋梦虽然并非我的亲生妹妹,但她既入我家,成为我的妹妹,那便是此生缘份,我当尽力珍惜。我有亲爹娘,而她没有,她连自己的爹娘都无处可找,这也是我在十岁以后对她极力疼爱的原因。
以后,请代我好好爱护她,代我看顾爹娘,此生愿望,就此两个,望你成全。
秋雨绝笔。
“叶伯父,伯母,这是真的吗?”慕容飞雪看完,惊震之余,忍不住问道。
叶老爷夫妇并没有回应,但也代表了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