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十八岁的陌上着实没什么耐心,但是活过一世的他更懂得感情的可贵,前世的亏欠想要在今生来弥补,可惜一切都从这里变了,应该是她于乱坡之上把他救回来的……
当醒来时看到入目的大红,有片刻是恍惚的,他以为那人是她,却不曾想是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记忆中的画面像是个梦,却又不是梦,美得引人陶醉,痛得欲哭无泪。
他总觉得这是她编织的一个谎言,其实真正要与他新婚的不是这个中年妇女,可再三确定的事实怎么也无法欺骗自己,他愤怒地释放威压,院中的人都尽数失了行动能力,生命的流逝悄无声息,除了这个有点修为的女人和那个在她的掩护下逃离的丫鬟外,整个院中再无其它生灵的气息。
他或许是存着一丝侥幸,觉得她会来自己,所以他这一次乖乖地待在原地等她,察觉到有人站在院门之外,他是紧张的,怕来者是她,又怕不是。
等了许久,门都没有被推开,他有一点失落,但是下一秒,就有一人出现在了廊檐之下,黑骨红伞,青丝绿裳,是她!他激动地泄露了自己的气息,但是他也没有多家隐瞒,他就是想要被她快点找到,想要和她一起撑一把伞,看一场雨,这是上辈子他们没有做过的事情。
他可以确定自己的存在被发现了,她却仍旧不紧不慢地环顾着院中的陈设,甚至是在推开门的刹那间纵身到了屋顶之上,天光闪烁,仿佛映照了他内心的恐慌,他怕,怕她也是上一世的她,也怕她不是上一世的她。
在一些莫名的情愫面前,不论是何种人,都会变得自相矛盾。
雨打青砖风吹瓦,一个屹立房顶眺望远方,一个房中踱步掩饰恐慌。一个牵挂众生,一个心系一人。他们的结局,如雷雨将歇,疾风将起,都会有终结,而结局无非雨过天晴,风止蝉鸣。
那江岭的仙门世家似乎对人间这点儿鸡毛蒜皮不怎么上心,江北的人都死了三分之一,还没有哪一家入了世,也对,本就是被世人称作神棍赶到深山老林,怎会再因世人疾苦而广洒圣母心?
皇室不争气,心胸狭隘目光顶多四点零,民风不正,国风不立,若真是要人妖开战,人族,必败。
这些本来她无多大关系,但信奉者是她重生的根本,便是为了还情,也当保住这天下苍生的太平,这一次,不再是为了旁人了,了结此间,她也可以前去归往之巅做个闲散神仙了,上辈子猪油闷了糖醋罐子心,明明可以飞升成神却偏生放弃了,如今回想起来总是眉头紧皱——这都是什么脑子!
大雨倾盆而下,屋檐垂悬着银白瀑布,血腥味淡了些,但又仿佛浓了些,陌上知道格黎桑是发现了自己,但是却不知为何她会有如此行径,门窗被风凭着巧劲儿推开了,看不清那白色身影是走的门还是窗,反正下一刻人就站在屋顶与格黎桑并肩了。
陌上怔怔的望着身旁这人,是活的,也是真的。即便隔着面纱,他也知道,上一世初见时,她便是这番打扮:“桑……”桑。
他呼之欲出的昵称在格黎桑淡漠的回视中消了音:“公子好手段。”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感。
陌上有一瞬间,觉得她也是重生的,可是这不可能,他上一世在她死后幡然醒悟后以放弃飞升为代价才获得重来一次的机会,而她根本就不可能……思及此,他将格黎桑对他不同于上一世的这种冷漠情感归纳于他逆天改命带来的副作用。
格黎桑并未在他身上过多停留目光,也没有看到这人的神情变化:“求仙问道出城后一直往左便是那江岭,保家卫国按原路返回即可。”
陌上发现他似乎跟不上桑桑的思路了:“什么?”
雨打在红色伞面上,静悄悄地雨幕是动听的,但此刻是窒息的,陌上一度将格黎桑当做聪慧过人但修炼一般的才女,因为到了元婴期就可以不用打伞以气避雨,但是显然是他孤陋寡闻了,比起力量,这世间更多的是情怀。
格黎桑仍旧望着远方的云雾缭绕,左手就那么轻轻地一抬,雨声便消了音,云烟也不再变换模样,空中悬挂着连成丝的雨滴,密密麻麻,似是而非。
时间的静止让陌上心中大为震撼,格黎桑也是重生的,这一个念头再次有了松动:“你……嗯!”
三尺的距离,不远不近,格黎桑只是隔着短短的距离向他拍了一掌,而且似乎并没有用掉她多少力气,可他却不得不侧身后退以减缓那一掌的杀伤力,即便如今是金丹期的他,在承受这一掌之后也是回吞了口血。
她说:“六夫人唐突了公子,如今这番也是自取,但公子罔顾我江南子民的性命,这笔账还是要讨要回来的。”
这样的格黎桑是他没有见过的,不可置信,伤心,锥心刺骨的痛,他不知道此刻该是怎么样的表情,当他缓过神来调息身体的时候,只见那只纤细的手被收回了身后腰,被打断的雷雨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继续着之前的乐舞,风如刀割,雨如锥刺。
陌上很想质问她:你要为了这些毫不相干的人伤我?!可是转念想到上一世走向火场的最后一道声音“本座将以神格起誓,此后泛爱众,不爱人,天火烧身,水雷淬骨,道心不陨,万物长宁。”
他知道格黎桑是有望成为神尊继承者的,但是她也告诉他了,因为她资历不够没有办法成功渡过天劫,所以就放弃了,上辈子最后,她的修为都只是在金丹期,可是刚刚她所显现的修为,明明就不止。
格黎桑除了最开始瞥了他一眼,就没在看向过他,即便知道这人也是重生的,也不妨碍她照规矩‘回礼’后将人直接甩出了苍鸢城。天道不允许他们开诚布公,搞得好像她乐意同他多交谈似的,不屑地拍拍沾了湿气的衣裙,淡然地出现在门外,丫鬟倒是实诚,还在那墙角杵着:“去看看你家六夫人罢。”
丫鬟一听先生这么说,就知道那人已经被先生处理了,忙不连跌地向她道谢,而后转身望着四合院的大门犹豫了几口气的时间,还是抬脚冲了进去。
雨还在继续,天已经被那些个乌云彻底染成了乌黑,路边人家纷纷点起了灯火,青石板红长街,人影纷纷,都赶着去四合院凑热闹,一队地方管事儿的人马正珊珊来迟,领头的看见先生后还打了个招呼:“先生。”
先生一如既往地回以微笑,并点头说道:“辛苦。”
领头的武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带着人马往围满了好几十层人的四合院赶去。无论是什么样的因素,都阻止不了人民群众八卦的心。
格黎桑背着充满血迹的四合院走远,地上的雨水倒映除了她模糊而恬静的身影,她尤爱听这大自然的乐响,就同她爱枇杷一般,上瘾。
宽道长街,形式各样的灯发出五彩斑斓的光,当然那只是在几家夜晚经营的酒店里面才有的装饰,上好的配置要用在最有收益的地方,像照明街道的配置,就只能最为普通却最耐用的红罩明灯,不仅喜庆,而且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