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格黎桑负手拿着戒尺从窗外路过,不动声色地将各位少爷小姐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除了前面的贾七贾八,还有最角落的贾十九,其他的,嗯……瞧瞧。
贾九在和贾十分享春山图,污秽,不能让十月看见,待会儿得收了;贾十一在桌子底下斗蛐蛐,幼稚,不能带坏十月,待会儿得收了;贾十二在睡觉,这次书没拿反,但口水留到桌子上了,影响不好,该打;贾十三这姑娘长得倒还可爱,就是太爱臭美了,那小镜子挺独特,十月应该喜欢,待会儿得收了;贾十五和十六还有十七,嗯还有十八在角落干嘛呢?
由于视线受阻,格黎桑不得不从西边儿的窗子缓步挪到东边去,悄无声息的探头,瞅见四人正在另一个角落里……打牌?!几人前面的那个贾胖子正在一边打开书卷,一边撕下面饼往嘴里塞,那动作,那连贯度,绝了。
格黎桑被这群瓜娃子气笑了,前面的书童似有所察觉,往窗外一看,我去!先生又笑了,肯定没好事,连忙站起身来往外走。
地下的贾少爷贾小姐们一看前面的书童动了,连忙各司其职,开始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此起彼伏,仿佛自己多投入一样。
格黎桑靠在窗外,似笑非笑地望着这场闹剧,气场莫名的冷,而在窗外旁听的邻居家的孩子们各个好奇地想要张望看戏,但是先生刚刚还夸了他们用功的,不好打先生的脸,所以只能将自己的好奇心转化为读书的力量,之乎者也的声音一片高过一片。
格黎桑确实很欣慰这些贫民家的孩子,天真烂漫,认真上进,谁说布衣入不得庙堂?谁说短褐上不得文榜?比起里面的少爷小姐,她更看好外面这群朝气蓬勃的孩子,未来,不属于富贵王权,只属于汗水与鲜血。
书童战战噤噤地站在她身旁:“先生?”倒不是怕先生,只是有些畏惧先生的笑容。
格黎桑叹了口气:“又逃了几人?”
书童小心翼翼道:“贾四和贾五请假了,除了早已科举了的贾大贾二贾三,就没有了,不过各位少爷小姐的伴读皆没有到。”
格黎桑今早出门没有拿折扇,值得反复把玩着手中的戒尺:“你点的名?”
书童点头:“是。”
格黎桑拿着戒尺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地上敲着:“你是第一天认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脸长什么样吗?”除了贾胖子,其他的人都是书童,贾家各位少爷小姐的书童都是按照主子的年纪大小排的,贾胖子排行第六,所以他的书童叫贾六,而贾六今日没来,或者说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来,其他人,倒是出乎意料了……
书童低了低头:“我这……不也是等着先生来撑场面嘛。”
格黎桑听着里面又逐渐低沉的声音,就有些恨铁不成钢:“杨老头来了让他找我。”
书童望向说书场的方向,天儿还早,杨老头儿应当还在做梦嘞,当是要过了晌午才看得见这人:“是。”
这杨老头一身怪脾气,白天睡觉,晚上通宵给人讲故事,好好的一听书楼,愣是整的像个不法分子的地下聚会,听个故事还心惊胆战地怕被人给发现,也不知是不是讲了些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
格黎桑走进教室,瞥了一眼昏昏欲睡的伴读还有那个在悄悄咪咪吃饼的贾胖子:“瞧瞧这聪明劲儿,一个个的……都挺厉害啊?”
教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与外面的旁听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气不敢出一声,都低垂着头,仿佛地上有洞可以钻进去避难一样。
格黎桑很是平和地迈着步子在教室里走着,戒尺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声音也是极尽得平和温柔,但就是能让听者胆战心惊到汗流浃背:“摆龙门阵的,可是要给你们添上一壶茶?嗯?”
贾十五、十六、十七还有十八四个小崽子连忙疯狂摇头,极限求生:“不不不……先生,我们错了。”
格黎桑负着手缓步移向前面,从贾九桌面上的那摞书的中间抽出那本春山图:“好看吗?”
贾十在一旁低着头撞死,贾九还想要挽留一下,但触及到师长那温柔地能杀人的目光后讪讪摇头:“不好看。”
贾十一暗自庆幸自己的蛐蛐儿没有被发现,因为先生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了,然而……戒尺敲响了他的桌面,左上方响起了那悦耳又夺命的天籁:“好玩儿吗?”
卑微的抬头乞求放过,得到的却只有始终如一的温柔:“需要我帮你?”
算了,现在还小,斗不过,将藏在衣摆下面的罐子双手奉上,眼中尽是不舍。
格黎桑示意站在门口的书童将东西拿着,而后以独特的方式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贾十二,也很温柔地收缴了小姑娘的小镜子,最后站在最前面环视着教室里的人,良久:“贾小胖。”
“在、嗝儿,在的……先、嗝儿,先生。”角落的小胖子连忙站起来,满是油污的手不动声色地在衣袖内擦拭着。
格黎桑想着还好她没有透露本名,真是没脸让人知道这是她教出来的玩意儿:“好吃吗?”
“还、嗝儿,还行,嗝儿。”看得出来他在极力的压制自己不让自己打嗝儿,但也很显然,失败了。
格黎桑之前一直以为他们只是笨,现在才发现是志在玩乐而不专于学业:“既然如此,各位今后便回去告诉你们的少爷小姐们吧,不用再来上课了。”
低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行动来向先生道歉认错,格黎桑也是坐在案桌前沉默良久,门外那些旁听生的读书声仍旧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太阳逐渐高了起来,街上也开始热闹了,贾超今日要北上谈一笔大生意,若是成了,来年的江南就不用再担忧驱赶妖兽的草药稀缺了。
这对于江南民众来说是一件大事,难怪那些个公子小姐纷纷逃课去送那位毫无血缘关系的亲爹,只是这些个伴读,知道他们平日不怎么上心学习,但也不曾想没了主子,竟是这幅模样,怎么?是觉得作为贾商家主请来的先生就会去送贾家商队吗?谁给他们的胆子敢揣摩先生的圣贤心?
贾胖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偏偏他自己还尬起了独角戏:“那个嗝儿,先生,嗝儿,我、嗝儿,能去喝杯嗝儿,水吗?我好像嗝儿,噎到了,嗝儿。”
不难看出有人在低着头憋笑,格黎桑忍住想要打他的欲望,深呼一口气:“你伴读呢?”一般饭食茶水这些都该由伴读带着的。
贾胖子咿咿呀呀了一会儿:“额……嗝儿,那个他去送嗝儿,我爹了,嗝儿。”这嗝儿没完没了了。
外面还有爆竹声,这些人真是,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一点儿小事就办宴会,庆祝这纪念那的,烦不烦。
格黎桑站起身来想要往外走:“他倒是比你有孝心。”
站定在门口,书童已经给她让好路了,她逆着光面向教室里面:“你们主子呢?”
“去送家主了。”
“去送商队了。”
“去看六夫人出嫁了。”
“去吃席了。”
“去赌石子儿了。”
“去送亲了。”
……七杂八杂的回应总有那么几个是突出的,比如“送商队”和“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