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拓跋焘一如往常,起个大早,洗漱完毕后,早早地到太极殿看奏折。
明元帝拓跋嗣派遣崔浩举册书祭告宗庙,任命拓跋焘留居正殿,摄理朝廷的所有政务。并传下旨意,皇太子既长且贤,是天命储君。命司徒白马公崔浩等六人为左辅右弼,尽心辅助皇太子,百官各司其职,听从政令。君臣一心,助大魏江山永固,早日一统天下。
明元帝不再居太极殿,而是避居西宫,但时不时地悄悄来到太极殿,暗中观察他们,察看拓跋焘和辅臣是如何裁断政事的。
一开始,有的大臣涌到西宫,上奏明元帝,陈奏疑难问题。明元帝则避而不见,只是让中常侍居中传谕:“你们上奏的政事,朕不知道。太子聪明果敢,见识深远。凡是有疑难之处,去让你们的太子决断吧!”
一日下来,日头偏西,拓跋焘处理完朝政,才回到东宫,不顾身上疲累,吩咐内侍,准备移居太极殿。却不料,侍卫长豆代田匆匆前来报告,“太子殿下,门口有一个年轻人,看他衣着似身份不凡。他声称,携有重要礼物,恭贺泰平王婚礼。殿下是见,还是不见?”
“年轻人?”拓跋焘心里一动,“让他进来见本宫。”
不一会儿,侍卫领了一名少年前来,他手捧一个檀木箱,价值不菲。拓跋焘细看那少年身穿上乘丝质锦袍,但他神情紧张畏缩,进了东宫,眼睛偷偷地左顾右盼,身子微微发抖,似是没有见过此等世面。他的气质神态与身上的锦袍极为不相称,似偷来的一件衣服。
拓跋焘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是叫他递上箱子。见箱子上了一把锁,向他伸手,低声命道:“钥匙拿来,不然本宫如何打开这个箱子?”
那少年身子微微一颤,颤着手双手递上一个腊封的信封。拓跋焘手接过信封,瞳孔一缩,只见信封写着“泰平王亲启,绮云敬上”,字体娟秀端正,正是绮云的字迹。他的手微微发颤,声音尽可能柔和地问那少年:“是谁,让你把这个箱子交给我的?”
少年看他衣饰华贵,绯红的锦衣貂毛滚边,前襟处金线绣了五爪龙纹,气势凛然。知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泰平王殿下,颤着声音回道:“我也不认识他,只知道是一个年轻男子交给我的。”
“年轻男子?”拓跋焘心跳得更厉害了,“他长得什么样子?”
那少年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描述托他办事的人的样貌。心中有些后悔不该贪图他的一锭银子,万一不小心有些不妥,弄不好脑袋要掉了。过了片刻,那少年方才呐呐开口道:“瞧他的样子,身材应该算是高大魁梧的。”指着拓跋焘身边侍立的侍卫长豆代田道:“身形长得和他有些想象。”
拓跋焘方知不是绮云本人,但信封上的字却和绮云的一模一样,心中有些讶异。打开了信封,只见里面放了一把钥匙,是打开檀木箱的钥匙。拓跋焘面色和悦地问他:“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那少年听了,心中暗道不妙,慌忙跪下,“小人知道。”
“那你还敢来?” 拓跋焘声音一转,冷声喝道:“你赶快把从你遇到给你箱子的那人开始,一五一十地给本宫说清楚,不许有半句虚言。否则,摸摸你的脖子上,看长了几个脑袋!”
那少年被唬得连连叩首,青砖上“砰砰”直响,禀道:“小的名叫周白,逃难到平城的,本来没有吃喝,昨天有一个军士模样的男子相中了我。他出手阔绰,给我一锭银子,给小的买了一身新衣裳,教了小的一些简单的礼仪,让小的带着这个箱子和信封,冒死来到东宫了。”
拓跋焘听到此处,知道他是被人收买,借了绮云的名头,递给自己这个檀木箱子。于是,也不和他多说,挥手示意让豆代田带他退下去领赏。
拓跋焘看看手中的钥匙,将它缓缓插入了檀木箱子的锁眼。他打开箱子,从箱底拿出一件物什,倏然双目定住,身子僵住如同石化了一般。
侍立一旁的宗爱看了他的神情,有些好奇,什么会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太子如此这般神色。宗爱的眼光不由看向拓跋焘手中托着物件,原来是一组竹雕。
只见竹雕底盘上立着一座小小的竹屋,屋前的院子扎有篱笆,上面依稀刻有鲜花和修竹,还有小鸡小鸭等家禽,生动活泼。小小竹屋的窗户大开,甚至能看到里面的小桌小椅等用具。尤其有趣的是院子中,躺椅上并肩躺坐着两个人,似正在仰望天空,窃窃私语。
宗爱心中不解,不就小孩子的玩意儿吗?虽然竹雕也算活灵活现,但雕工也不算上乘,有些地方略显粗糙,与装竹雕的精美的檀木箱极不相称。但他屏住心中的好奇,在皇宫多年,他知道什么事情是可以问,什么事情则是一句也不可以多说的。
拓跋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手中的竹雕,双目渐渐泛红,手指轻轻抚过上面刻的两个小人。细细看去,有些青翠的竹片上还有点点微红,似刻刀刺破手指留下的血迹。看着青青竹雕上的点点微红,心被刺痛,生生地疼。
拓跋焘把手中的竹雕递给宗爱,宗爱立即躬身小心地接过。拓跋焘背转过身去,负手而立。良久,听得他冷清的声音缓缓说道:“你去一趟内务府,让他们在宫内,离太极殿不远处寻一处合适的所在。拿这个竹雕做样子,给本宫造一座这样的竹屋。还有……竹屋内外的所有,一样也不能少。白云山……绮云,取个名字就叫……云庐。”
宗爱应声,把竹雕小心地重又放入檀木箱中,双手捧了箱子,躬身退下。
竹屋内外的所有,东西一样也可以不少。可是,和我一起仰看星空的人又在哪里呢?拓跋焘心里这样问着,冲出门去,双手握拳,仰天大喊:“绮云,绮云…...”悲怆的声音直冲云霄,如同失了伴侣的狼王的吼声。
走得不远的宗爱闻声,猛地浑身激灵,手中的箱子似把持不住。他停了半晌,侧耳细听,没有再听到拓跋焘的声音,方才摇摇头,捧了箱子,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