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孤山住的日子中,绮云没有什么女伴,与她同住一屋的是慕容湮然。她父母双亡,是慕容一族中最美丽的姑娘。族人念她孤苦,照顾着宠爱着她。
慕容湮然见了年龄与自己相仿的绮云,非常高兴。可能她寂寞许久,每日唧唧呱呱地和绮云说着自己的心事。她得知绮云师从墨川,学了两年的琅鸣天舞,眼中掩不住的羡慕。
屋外大雪纷飞,绮云见慕容湮然穿着那件旧毡斗篷,显得拱肩缩背,好不可怜。她把自己身上的白狐貂裘脱了下来,披在慕容湮然的身上。慕容湮然慌得连忙站起来,绮云按住她的手,温言道:“湮儿,我不冷。我以前练过功夫,不怕冷。倒是湮然你柔柔弱弱的,小心冻坏了。”
听她这么说,慕容湮然住了手,爱惜地抚摸着貂裘上柔软的绒毛。
她水灵灵的眼睛殷切地看着绮云,声音软绵地恳求道:“云姐姐,你对我真好。你能不能求求宫主,带我离开这里?从我记事起,我就呆在这月孤山,从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这里东西很匮乏,有时还要应付柔然骑兵的袭扰。到了冬天,大雪封山,缺医少药的,每年都有族人困死在这里。说真的,我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我们慕容一族创立过五个燕国,英雄豪杰无数,凭什么缩在这荒郊野岭的?”
对着慕容湮然清澈而期盼的眼神,绮云无言以对,只得叹息一声。慕容湮然如鲜花一般的少女,却要在穷山恶水中困守一生。这一切都是民族仇杀,纷争战乱惹得祸。
“我知道宫主哥哥每年派人送大量的钱粮过来,也正在努力为复兴燕国而奔走。可是,为什么不能带我一起去呢?我虽然不能干,但总有我能干的事。我向他提了很多次,他每次都说要让我等。可是,这一天到底是什么时候?我只盼着能离开这里,每天跟着宫主身后,就算是做个使唤丫头,我也愿意。”
“你愿意,我不愿意!”一个冷清的声音打断了慕容湮然的话。
两人回首看去,原来是墨川在门口,他身姿挺拔而傲然,背光而立犹如谪仙。
慕容湮然慌忙站了起来,屈膝行了一礼,哀求道:“宫主哥哥,你带我走吧,让湮儿服侍你。我……我再也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了。”
墨川面色不虞,微带怒意,对慕容湮然斥道:“我慕容氏身为皇族,什么时候可以作使唤丫头?我让族人好好照看你,不是为了将来让你做丫鬟的。这么没有出息的话,以后不许说。”
慕容湮然低头不语,两颊通红。
墨川接道:“我时不时地让墨琪送银粮过来,主要为支撑慕容旧部的数千铁骑,每日消耗甚大,其他族人日常的吃穿用度便有些供应不上。你们暂且再熬些日子,我们慕容氏终有出头的那一日。到那个时候,湮儿你要什么没有?”
慕容湮然抬头,眩泪欲泣道:“复兴燕国,振兴慕容氏是族人的使命。湮然虽为女子,难道只能看着宫主奔波筹划而袖手旁观吗?”
墨川冷然拒绝:“不行,我们做的事凶险万分。你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害了你的性命。湮儿,你好生呆在这里。我和郡主有要紧事情,不能留在月孤山了。”
他的目光在绮云的身上溜了一圈,责备道:“你怎么把自己的衣服送了人?”说着,把自己身上的狐裘脱下披在绮云的身上,携了绮云的手往外走去,急急地道:“灼华,朝影宫发讯息给我,有要紧的事。我们即刻启程,回平城去。”
墨川携绮云回平城,进入幽州地界,到了一处饭庄,下马打尖休息。绮云坐在窗边,看了会外头茫茫雪景,收回目光,见座位四周没人,低声问道:“墨川,你真的要复国?甚至不惜血流成河?”
墨川抄起茶壶给绮云倒了杯热茶,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投射在他白玉般的脸上一道淡淡的阴影。他放下茶壶,淡然道:“如果你出身于慕容氏,数千族人的生死存亡,系于你一身,你能置之不理么?何况,当年月孤山族人庇护过我的父母。而今对他们的艰难处境,我能坐视不管么?”
说着,他抬眼,凤目紧盯着绮云,“灼华,你,愿意帮我吗?”
墨川的脸色依然冷清淡漠,但他的眼神中饱含着企盼和热切。第一次见他如此情真意切,想到他对自己的恩情,绮云摸了摸包袱的卷轴,心底在动摇,藏有玉玺的画卷要不要给他?
玉玺落入朝影宫手中,可助其复兴燕国。慕容氏英雄辈出,可敬可叹,慕容氏后人复兴燕国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北魏刚刚平定大半北方,好不容易出现统一的趋势,难道又要陷入分崩离析,战乱不止吗?想到这些,绮云陷入了矛盾之中。
这时,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拄着一根拐杖走来,他衣衫褴褛,头发上肩上是雪水。他走进店堂,欲挨桌乞讨。店家看到,立刻上前大声呵斥着,将他驱赶出店门。那个乞丐摔倒在雪地里,半天爬不起来。
绮云见了,心头不忍,上前搀了他的胳膊道:“大叔,你要不要紧?”回头对店家道:“乱世之中,你知他来历如何?焉知他日不能一夕飞黄腾达?今日你施以援手,他日得到数倍回报也未可知。”
店家被绮云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强言道:“反正不能让他在店中行乞。”
绮云点头道:“他是我的客人,店家多添一副碗筷,我出银子便是。”说着把那人扶进店堂,那人告谢侧身坐了。
绮云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问道:“大叔,你为何流浪?
那人紧紧握着茶杯道:“我姓许,是蓟县人,村里人都叫我许三叔。我们村的土地被人占去,我率村民和强徒论理,却被他们打伤。我们听说新皇虽然年轻,却爱护百姓,决断英明。所以,村民推举我去告御状,给我募集了盘缠。却不料,走至半路被人抢了包袱,盘缠也没了。不过,我就算一路行乞,也要到皇上那儿告状去。”
“许三叔是蓟县人,被人强占了土地,你到幽州刺史那儿告状去,何必劳师到京城去?京城路远,何况皇上不是那么好见的。”绮云温言相劝。
“我们原也去过幽州刺史告状,可是一看占我们村土地的人的来头,不予受理,反而把我们村民给责骂了一顿赶出。”
“许三叔,强占你们土地的是什么来头?连幽州刺史也奈何不了他。你说给我听,我试试能不能帮忙。”
许三叔四下里环顾后,低声道:“不瞒姑娘,占我们土地的人来头的确不小。他是柱国大将军,长孙嵩。”
“长孙嵩”三个字一出,绮云抽了一口凉气。
长孙嵩,魏国的四朝元老。十四岁时代父统军,跟随拓跋珪作战,累著军功,官至司徒。明元帝登基后,听理万机,是辅政的八公之一。拓跋焘即位后,长孙嵩从左辅进爵为北平王,官至太尉,并封为柱国大将军,可以说是魏国最有权势之人。
绮云想了想,劝道:“许三叔,既然是这样,平城离此地路途遥远。不如,你留下一封状纸,我帮你带到京城,设法交给皇上。大叔,你先回乡,召集乡亲,准备失去土地的证据便可。这样岂不两便?”
许三叔听了大喜,请店家拿了纸笔,写下了状纸,盖了手印交给绮云,千恩万谢地告辞返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