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分,绮云就着几个小菜,吃了小半碗鸡汁粥。她在床榻上躺了几日,觉得身上有些汗湿,也不要人陪,自己慢慢挪到温香浴室中。
进了浴室,方察觉有人在浴池,并传来轻轻的啜泣之声。绮云转过屏风,见吟雪半个身子浸在池水中,裸露在外的上半身,雪白的肌肤印着些青紫印迹。吟雪握着浴巾拼命揉搓着肌肤,似乎要把那些印迹擦去。脸上滚下大颗的泪珠,砸在池水水面上,泛起一个个小小的涟漪。
绮云大惊,上前拽住吟雪的肩,急切地连声问她:“雪儿,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你不要瞒姐姐。告诉我,姐姐一定不会放过他。”
吟雪忙收了眼泪,把颈脖以下的身子沉到水里,脸上强笑着,口中只说没有什么事,姐姐不用担心。
绮云沐浴后犯困,斜倚在榻上打盹。朦胧之中,见一个体态修长俊逸的青衫青年被一个蒙面黑衣人追赶着,那黑衣人手握雪亮的利剑,将那个青年逼下了山崖,那个黑衣人站在崖顶哈哈大笑。绮云看着此情景心都揪起来了,大声叫唤却发不出声音。
梦境一转,却见那个青衫青年牵着一个少女的手,神情悠然地走在一条山路上,那个少女从后面看身形体态分明是吟雪。绮云看见他们,不禁大喜,快步追赶,却怎么也跟不上他们。一团迷雾升起,他们两人再也不见踪影。绮云深陷迷雾之中,惶惶然如同坠入冰窟。
绮云从睡梦中醒来,身上出了冷汗。回想梦境,那个青衫青年像极了义真,而义真已死,吟雪被他拉着,是不是吟雪要出事了?
绮云不敢声张,叫唤了几声。春竹闻声进来,午后就没见过吟雪。绮云不放心,拄了根拐杖出了门,强撑着一路寻吟雪而去。
在绮兰殿的花园内寻了一遍,想着是不是出宫去了,正要出宫去找。路过在花园的一角,一簇茂盛的花丛之后传来吟雪轻柔软糯的声音和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声音时高时低,仿佛在争执什么。
绮云驻足倾听,只听见吟雪道:“孔大人,你什么时候才能将解药给云姐姐?你设了一个圈套,让姐姐中毒,你的心怎么那么黑?”
“没有雪姑娘的帮忙,两种毒物又怎么能入得了绮兰殿?雪姑娘虽说和郡主姐妹情深,却架不住对死去的庐陵王的一片深情。若庐陵王在天有灵,定会被姑娘的一片赤诚所打动。”
绮云听此声音很熟悉,又听吟雪称他为孔大人,知道那个男子是刘义隆的近臣侍中孔宁子。
“孔大人,你先前说姐姐中毒只是暂时的。姐姐吃了谢家女儿送的糕点,曼陀香粉也是在她们送的宫灯内壁发现的,这样可以嫁祸于谢晦。皇上自小与姐姐交厚,见姐姐中毒,必定会讨伐谢晦。谢晦和徐羡之、傅亮等权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皇上为何迟迟不对谢晦动手?还把我扔进了刑狱逼供。必定是姐姐求了皇上,皇上才开恩放了我。”吟雪接道,声音含着怒意。
孔宁子安慰她道:“雪姑娘稍安勿躁,把你送入刑狱的不是皇上,是袁皇后。你的身份被皇后查实,皇上也要做做样子。皇上依然保留了谢家之女暗害灼华郡主的证据,就等时机成熟,向谢晦等人发难,到那个时候自然会给郡主解药。”
“什么时候,才叫时机成熟?”吟雪有些急切地问道。
孔宁子慢条斯理地答道:“皇上早就不满谢晦、徐羡之等人专权。只是,皇上要向他们发难,必须计划周详,最重要的是实力和情势对皇上有利。如果不利却发难,到时候谢晦等人反噬,不要说皇上,就连你和郡主也一起跟着遭殃。”
“那怎么样,情势才能对皇上有利呢?”吟雪忧心忡忡地问道。
孔宁子嘿嘿一笑道:“雪姑娘来自于朝影宫。自然知道朝影宫这一年在我宋国势力猛增,所以,要想皇上为义真报仇,为郡主解毒,取决于你们朝影宫,或者取决于朝影宫背后的人——魏国的皇帝拓跋焘。只要拓跋焘命朝影宫将在宋国的暗人线索报给皇上,皇上必然实力大增,就能向谢晦、徐羡之等权臣发难,为庐陵王伸冤报仇。到时,雪姑娘的一切心愿就可以了了。”
“可是,你当初诳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我被关在刑狱之时,你还强迫我……你不怕皇上查明你的所作所为,然后治你的罪?”说道这里,吟雪又悲又怒。
“哈哈,皇上治我的罪?皇上对这一切一清二楚,洞若观火。”接着,孔宁子又调笑道,“雪姑娘,你已是我的人了。你和我的关系,皇上也是默许的。”
绮云听到拓跋焘的名字,心头猛跳。想了一下,渐渐明白过来了。义隆早就知道自己和拓跋焘曾经的一段情。在洛阳的白云山,费尽心机将自己带到建康,就是为了有一天利用自己和拓跋焘的关系。原来自己中毒,下毒的人是吟雪,背后的推手是孔宁子,而真正的主谋竟是刘义隆。
刘义隆既可以利用此事,安个罪名嫁祸于谢晦,又可以胁迫拓跋焘,为的是获得朝影宫在宋国暗藏的势力。刘义隆这招真是一石二鸟,心机深不可测。
可是,争霸与红颜,江山与美人,孰重孰轻?江山如画,红颜易老。一个君王岂会因为曾经的红颜生命垂危而放弃半壁江山?冯绮云从未奢望一个君王会爱自己胜过江山,所以,她心里暗暗嘲笑刘义隆、孔宁子等人的痴心妄想。
想到这里,绮云从树后转身出来,面色沉静地对孔宁子道:“孔参军大人,你别白费心机了。你诓骗雪儿,让我身中奇毒,你以为这样就能让魏主拓跋焘就范,皇上就能坐稳江山,而孔大人从此就能飞黄腾达?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六道轮回业力回报。孔大人如此行事,就不怕报应吗?”
孔宁子哈哈大笑:“六道轮回业力回报?那只是吓唬胆小懦弱之人之说。所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一将功成万骨枯,郡主聪慧,其中的道理自然能明白。”
“姐姐,是我害了你。”吟雪拉着绮云的手,泣不成声。
“不要哭,姐姐不会怪你的。怪只怪你用情太深,中了小人的圈套。姐姐中毒,可能也是命该如此,天道轮回,谁又能逃得过一个死字?干干净净的离去,总比有些人留在世上为非作歹的好。”绮云用衣袖轻轻地擦拭吟雪的泪水,拉着她的手回转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