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心,这几日你可乖?有没有惹你爹爹生气啊?”
章文庭从井里打了一盆水,帮应心洗干净了手,从马鞍袋里拿出了几包彩色果子和一个焦黄色的糖人,孩子都是喜欢甜食的,应心一手拿糖人一手捏着果子,吃的嘴边满是糖渍,腮帮子高高鼓起。
“没....没有”
应心嘴里咀嚼糖果子,含糊不清的说道“应心...很乖....”
章文庭拿帕子给他擦嘴,笑着去戳他那高高鼓起的腮帮子,一口糖水从应心口中喷出,应心不依,噘着嘴跟他闹。
“父亲坏!父亲坏!”
正巧叶永欢回来,一脸惊喜的看着章文庭,不等说话应心便扑了上来“爹爹,父亲他欺负我!父亲他欺负!爹爹你快去打他,你快去!”
叶永欢放下背筐,无奈的看向章文庭“梓安!!”
章文庭立刻将糖人捧到应心面前“好应心,是父亲的错,父亲跟你道歉,来,这些糖都是你的!”
应心这才“原谅”章文庭,迈着小腿跑到矮桌旁,一人独占满桌的糖果子。
叶永欢掬水洗脸,边洗边提醒应心“少吃些,当心坏牙!”
章文庭也点头附和“反正都是你的,留着慢慢吃嘛!”
叶永欢拿帕子擦了擦脸,对章文庭颦眉道“你还好意思说他?若不是你买了这么多,我至于要担心他的牙吗!”
“男子汉大丈夫多吃两口糖怎么了,再说了这不还没到换牙的时候吗!”
章文庭转眸看向应心,对他道“应心你可要快快长大,等长大了,父亲教你医术,带你去游走江湖,行医施药。”
叶永欢从屋内抱出了一卷草席,听到章文庭这话,当下就拧了眉“教医术这事你跟章伯伯商量了没,我可记得你们章家的医术是不外传的!”
章文庭“哪里外传了!应心是我儿子,我们章家的!”
叶永欢眯了眯眼睛,他当初就不该病急乱投医,找章文庭借照身贴,就借用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硬生生的让应心管他叫了四年的父亲。
当年应心出生时衙役来过,孩子出生入花名册是需要父亲的照身贴来登记的,可偏偏叶永欢当时根本就没有照身贴,若是没有父亲的照身贴,这孩子就没法入花名册,更不能在这村子里呆了。
正巧章文庭在,直接拿出了自己的照身贴,以应心父亲的身份帮应心入了花名册,尽管花名册上应心姓叶,但生父却登记的是章文庭的名字。
章文庭拿着蜜饯去逗应心,让他唤自己父亲,应心眼里只有吃的,一声声父亲叫的比糖果子还甜。
叶永欢眼睛微眯,抢人是吧..............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应心!你的名字叫什么?”
应心一口将章文庭手中的蜜饯咬在嘴里,快速咀嚼两下后迅速吞下,字正腔圆的说道“叶云天!”
叶永欢得意的冲他挑眉,章文庭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们父子俩,故作凶狠的去戳那个吃的满嘴糖屑,却又不肯挂他姓的白眼狼的小脑袋。
“小没良心的!跟你爹一样!”
叶永欢笑着铺开草席,将背篓里的草药统统倒了下来,章文庭上前帮他将药草分类放在草席上去晒。
“梓安,章伯伯上次找不到你,派人给我送了信,说你若还不回去,就将你逐出章家。”
章文庭一脸无所谓“你不必管他,这话他说了二十多年了,章家孙子辈统共就那么几个,他才不敢逐呢!”
说来也巧,五年前叶永欢离开皇都城时竟然在城外遇到了章文庭,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章文庭也离开了太医院,章文庭说自己父亲年迈体弱想要去南方养老,而他一直羡慕江湖快意恩仇,想要去做个潇洒自在的游医,他父亲告老还乡,他在太医院也呆的没滋没味,索性辞去官职与父亲一同离开皇都城。
两人同住一家客栈,又曾是同僚,少不得要拜见一下章文庭的父亲,章文庭说他父亲最近摆脱了一个大麻烦,高兴的不得了,正在屋内饮酒,叶永欢特意带了一些下酒菜跟章文庭一同去拜见他父亲。
他们去的时候,章文庭的父亲正坐在桌前,哼着小曲攥着酒壶,一口美酒一口肉,大快朵颐,好不快活,章文庭领着叶永欢一进门他老父亲整个人就僵了,脸色由红变白,由紫色变青,当真是变化莫测,让人看着发怵。
叶永欢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几乎脱口而出。
“章大伯?”
“叶公子!!!”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巧合的事情,章文庭口中的父亲竟然就是曾经与叶永欢隐巷为邻的章大伯。
在这一刻叶永欢才知道为何自己看章文庭时,他眉眼之间那说不上来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同时也知道章文庭说他父亲摆脱的大麻烦是什么了!
两人再次见面,气氛总归有些尴尬,叶永欢还好,还能冲人一笑缓解氛围,而章大伯则是蹭的一下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瞪着眼睛往他身后看去,直到确定他身后没人后才松了一口气来。
但当得知章文庭已经答应要带着叶永欢一同离开时,他这口气又倒吸了回去,还不如此,还一个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离开京都的那段日子,叶永欢与章文庭同坐一车,谈天说地好不开心,唯独章大伯一人精神紧绷的坐在前庭,紧张了好几日,生怕从天而降个刺客或是后面来个追兵什么的。
不过短短几天,章大伯的头发白了一大半,看着不像是章文庭的父亲,到有些像是他的爷爷。
直到叶永欢下了车,章大伯这才彻底舒一口气,揉了揉两个肿泡黑眼圈在马车里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叶永欢把最后一株草药扔到了席子上,拍了拍手道“你总是往我这里跑,不怕章大伯派人来抓你!”
章文庭“老爷子最怕你了,他才不敢呢!说来也奇怪,老爷子总说要我远离你,却又不肯说原因,每每提你他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又急又恼,好几次差点抽过去!”
“言辰,你到底对老爷子做了什么?怎的他这么怕你?”
叶永欢笑而不语,拿着帕子给应心擦嘴,不许他再吃了。
章大伯哪里是怕他,分明是怕他身后的那位。
只不过这章大伯疑心也太重了,不管他怎么解释,那老爷子就是不信君临真的放过他,每每面对他都是恭恭敬敬,刻意拉开距离,对他所谓的解释都是表面敷衍,不信和怀疑丝毫不掩饰的挂在脸上。
那老爷子当真是被君临吓破了胆,他可是一国之君,拥有后宫佳丽无数,只要是喜欢的,宫里宫外养多少都没人问,怎么可能会对他这个玩了多少年,毫无新鲜感的人念念不忘,怕是他刚离开人家就转头把自己忘了。
然而,与此同时,叶永欢心中那个拥有后宫佳丽,薄情寡义的一国之君正站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的矮灌中,此刻君临面色紧绷,双眸犀利,凶狠的盯着他和章文庭。
莨菪很是有眼力的默默向后退了几步,以防这位突然发难,冷不丁的挨一记窝心脚。
章安从袖中摸出一个小木盒,递到了叶永欢面前“这药是新配的,对祛疤很有效,你试试!”
“我不是说不用........多谢了!”
章文庭突然凑到跟前,盯着叶永欢的右脸看了看,眼睛一眯“这疤怎还这么深?我上次给你配的药你没用吧!”
叶永欢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过脸往后一退“最近事忙,忘了。”
他脸上的确有一道疤,从眼尾一直到下巴,几乎横跨了他整个右脸。
只是那伤疤没有让他看起来有一丝恐怖狰狞,反倒是像被人欺负了,有种脆弱的美感。
叶永欢晃了晃手中的木盒“多谢!我会记的擦!”
这道疤跟了他五年,祛不祛的他根本就不在乎,到是章文庭,急的跟自己脸上受伤了似的,到处为他寻找祛疤的奇药。
“指望你擦?咱俩认识五年了,这事我要能信,你我就白相识了!”
他若是不管,叶永欢很有可能一转身就会把药扔进药箱底层,以后怕是不会再见天日了。
章文庭拉着人坐下,将小木盒打开,木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章文庭伸手挖了一小坨药膏,仔细的涂在叶永欢脸上。
小山坡的坡矮灌从中传出一声清脆的树枝拦腰折断的声音,莨菪默默向后又退了一步,心中默念几句阿弥托佛。
皇上这性子是越发的阴晴难定了,上一刻笑靥如暖阳,下一刻便是冰封万里,脸色转变过快,像极了夜空的雷电,真真让人措手不及。
章文庭一只手按着他不许他动,另一只手把药膏涂在了他的脸上“自从上次出事,我是真不敢强拉着你一同喝酒了。”
人家醉酒顶多是说疯话,耍酒疯,而叶永欢却是想尽了法子寻死,若不是他当初反应的快,那把刀怕是要落在脖子上了。
叶永欢顿时有些不自在,紧张道“我当时醉疯了,没吓着你吧?”
“说没吓着那是不可能的。”
章文庭似笑非笑道“真没想到平日里这么一个惜命的人,醉了酒却是去寻死。”
虽然时过五年,但是章文庭任是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们当时刚刚离开皇都,在一个小镇的客栈里,叶永欢被他强拉着喝酒,叶永欢不会饮酒,不过几杯就醉了。
醉了之后便在那笑,笑声由低沉逐渐疯狂,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他当时虽然也有些酒意上头,但心中隐约察觉一丝不对。
没等他想明白出哪里不对时,只见叶永欢突然拔出短刃,短刃抵在脖上,他脸上虽然挂着醉意,但眸中却是异常平静清醒,隐隐的还有一丝释然。
这样的叶永欢就像是被鬼祟附了身,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让人看着心里怵的厉害。
叶永欢攥着短刃,未有一丝犹豫,手腕一抬便要划了下去。
章文庭心里乍凉,脑中一片嗡鸣,待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出了手,他一把拉开叶永欢握刀的手腕,虽然救了他,但锋利的刀尖仍是划破了他的脸,从下巴一直划到了眼尾,若是再偏一点,他的一只眼怕是就瞎了。
献血争先恐后流出,顺着脸暇快速滑落,瞬间就浸染了半张脸。
章文庭被吓的一身冷汗,彻底醒了酒,慌忙去拿药箱给他上药。
而叶永欢似乎也散去了一些酒意,他摸了摸脸,只觉手上一片温热,垂眸一看,满手鲜血,他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眸中竟然出现一丝可惜。
似乎在为自己没有死成而感到可惜。
在那一刻章文庭才知道,叶永欢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淡然豁达,相反,他有心结,一个不为人所知,情愿自杀逃避,也不敢面对的心结。
好好一张脸被这一刀彻底毁了,章文庭心中很是自责,觉得都是自己的错,若他没有强拉着叶永欢喝酒,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每次看到叶永欢的脸,他都内疚的不行。
叶永欢倒是相反,每次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的疤时,眉间总是闪过一丝轻松。似乎对自己脸上的疤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