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楼雪栀辨认出额上那可怖的血痂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她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地在额头血痂的位置来回辨认,仿佛并不相信这个字是她判断出来的那样,并不愿意接受如此残忍的事实。
可是手上清晰的触感让她无法反驳内心的推断与想法,她一时间有些崩溃,大脑一下子宕机,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腿一软便要瘫倒在大牢中冰冷的地板上。可想象中膝盖骤然撞击地板带来的疼痛感却没有出现,只有一阵胳膊被拉扯的痛感顺着神经刺激着恍惚的大脑,这下才让已经休眠的大脑有了些许反应。模糊中犹然是铁栏外面那人错愕的脸庞,他的右手扶住了即将身躯下坠的楼雪栀,仿佛尽力救赎着秋日绝望的枯草。
“对不起,雪雪。是朕懦弱,让你饱受痛苦。”楼雪栀恍惚间听见对面那人似乎在和自己道歉,他好似犹豫许久又好似无数情感攫住了他的喉咙,只有这一句低语黯然飘忽,里面似乎浸满了苦涩与悲痛。楼雪栀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思索为什么那人总是流露出这样的情感,她满脑子都是她曾经是一个被流放的罪人,这注定她以后即使有命离开这吃人的皇宫,还是难以逃脱一生的苦难与艰辛。
这边楼雪栀神思恍惚,另一边皇帝稳住楼雪栀的身形后便赶紧开了这牢狱的铁门,趋步快行就扶住牢狱中那摇摇欲坠的女子。皇帝长舒一口气,还好怀里的人依旧鲜活。
楼雪栀此时正被皇帝拢在怀里,但是她却无暇去思考两者之间的关系脉络,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头上的印记怎么来的。按照楼雪栀之前关于古代封建刑法的了解,若是抄家连带的罪过,女眷之流多半会被投入教坊司以充官妓,可如今她又头刻罪字,想来躲不过曾经被流放的命运,这背后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呢?这不禁令楼雪栀费解, 五官不自觉地有些蹙紧起来,让正仔细打量着楼雪栀的皇帝注意到了她的不安与紧迫。
“雪雪在想什么?看起来你似乎有些焦虑,不若说与朕听,从前你遇见烦心事最爱同朕诉说。”皇帝想要抚平楼雪栀眉目间的紧迫与哀伤,虽说他已经察觉到了眼前这个楼雪栀同之前他深爱执着的那个人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从之前在宴席上见到的第一眼他就笃定眼前之人一定是她。
楼雪栀悉觉耳畔温热的气息,这才从纠结与烦忧之中回过神来,重新审视自己目前的处境,只是她头痛欲裂,完全思考不起眼前之人的姓名以及现如今的时代背景,这不禁让她愈加不知所措。但这般僵持着带来的窒息氛围只是让楼雪栀愈感焦灼,若是依旧像这般一声不吭,只皇帝一直说话她不接,这怕是太不给皇帝面子,一会皇帝震怒自己的脑袋怕是保不住;可若是自己开口说话,她现如今对当今时代全然不知,若是说错了什么话,惹怒了皇帝,自己也怕是难逃一死。楼雪栀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和皇帝搭话,不敢一直晾着皇帝,万一让皇帝难堪了就不好了。可是这皇帝言语中的意思约莫着是说这身体的原主人应当是他之前的爱人,他似乎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此人的事情,让皇帝对她无比愧疚。可若是楼雪栀假扮此人,也许会躲过一劫,可楼雪栀完全没有记忆一旦被识破那岂不是欺君之罪?可若是直接否认是她,是不是更会惹怒皇帝呢?
“陛下……民女已不知晓过往。”楼雪栀也不敢直接说自己根本不认识皇帝,只得含混其词,只说是之前的事情都浑忘了,不过不知道这般模棱两可的回答的结局到底能不能给自己带来救赎。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喉头有些梗塞,连她自己都听不出来声音到底是怎样的,她只敢默默低下头,希冀前头是路而不是悬崖。
“便就是如此,朕早该知道的。”皇帝心里头其实思想准备已经做了很多,但当眼前之人将这话真正抛到他面前时,他只感觉心下一沉,胸口悬着的石头轰然坠落在心上,猛地压抑间坠痛不止,宛若置身冰天雪地,令人手脚寒凉。“也罢,终究还是回来了。”皇帝的声音闷闷的,楼雪栀躺在他怀里也分辨不出他的喜怒。
皇帝也没感伤许久,虽说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氛围,但他似乎也并不失望愤怒,反而有些舒了一口气的畅然,他轻轻抚摸着楼雪栀额头上的深色血痂,搂着楼雪栀的力度似乎更为用力了些,好像生怕她跑走了一般。皇帝听她说过往都已经淡忘,可他却未曾觉得此事惊奇,而是坦然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同时还将这前尘往事缓缓道来,这不仅让楼雪栀觉得摸不着头脑。
现如今的时代的确是封建王朝,可这郴朝却并不属于楼雪栀所了解的任何一个历史时代。如今郴朝的君王就是眼前这位二十一岁的青年君主,名为刘禹洲。先帝早崩,故而刘禹洲少年登基不足以亲政,先帝临终前便安置了几位大臣辅佐刘禹洲治国。可如今君主已及弱冠,朝堂势力依旧是虎踞龙盘,如同一团笼罩在龙椅之上的迷雾,把这位青年天子牢牢裹住,化作他眉间缠绕着的化不开的忧愁。郴朝建立已有百年,建国之时的宏图伟业到此时已经有些颓败之势,四境烽火狼烟,邻国灵瓯异军突起,越国励精图治,让郴朝陷入重重包裹之中,内忧外患包围这个曾经最为强盛的王朝,这位年轻的天子多方掣肘,也无力挽救危亡。
楼雪栀只觉得不可思议,这等朝堂上的内部较量本不应该被抬到明面上来如此对她一个疑似刺客的外人坦白,楼雪栀一边感慨着当下时局的危难,一边又在心中揣测原主同皇帝之间的关系到达了什么地步,竟然能让皇帝事无巨细毫无保留地告诉她这么多朝堂上的事情,她实在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思,一双明眸正好对上刘禹洲炽热的目光。
“给朕一个赎罪的机会好吗?当初是朕力量薄弱保护不了你,现如今朕要让所有挡在朕路上的人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狱中的火烛不知是否受了风的鼓舞,在昏暗的墓室中摇曳不定,楼雪栀只感觉这屋子里头的寒凉愈发深重了,可面前之人的双瞳紧紧地盯着她,那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似乎就已经燃在他的眼眸里,令楼雪栀不自觉地就相信眼前这位年轻天子,内心填满了笃定与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