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四年四月庚午日晌午,神都洛阳,洛水风平浪静。
岸边,一名宦官不停向水里张望,面容有些愠色,嘴里不时嘟嘟囔囔。
小宦官名叫张进宝,似他这样的宦官有九人,还有三百右骁卫内府骑兵,这三百一十人在洛水两岸巡视接近六个时辰。
昨夜亥时二更时分,从迎仙宫传出一道旨意,遣十名宦官和三百右骁卫内府骑兵沿洛水两岸巡逻,三十丈一人,探查洛水是否有异常。
丑时四更,三个时辰巡视无果,宦官和府兵早已人困马乏,叫苦不迭,都不知为何有这一道奇怪的旨意。
领头的校尉谭康和宦官张进宝见巡视无果,商量是否回宫复旨。
“张内侍,我们都找了三个时辰了,洛水并无异常,这宫里的旨意是不是。。”校尉谭康话说一半就停下看着宦官张进宝。
“谭校尉,咱家亥时接到迎仙宫的旨意,就马不停蹄来到这里,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寻找这么久,将士们水米未进,人受得住,马也受不住啊。要不要遣人回去复旨洛水未发现异常”谭康满脸疲倦神色道。
“谭校尉,咱家知道将士们都累了,可这旨意是上官掌诏交代于我,我这般回去复旨,我这脑袋。。”张进宝说着掏出方巾,假装擦了擦额头汗水,不再说话。
听到是上官掌诏亲自传出的旨意,那必是迎仙宫里那位的意思了。想到这,谭康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上官掌诏即是上官婉儿,今年二十四岁。祖父上官仪,官至宰相,因替高宗起草将废武的诏书,与上官庭芝一起被武则天所杀,刚刚出生的上官婉儿与母亲郑氏同被配没掖廷。
可这上官婉儿命不该绝,在母亲教导下文采斐然。仪凤二年武则天出题考较年仅十四岁的上官婉儿,其文章流畅,辞藻华丽,宛如天成。武则天大悦,免其奴婢身份,让上官婉儿掌管宫中诏命,故此私下称上官掌诏。
迎仙宫里那位自然是一代女皇武则天,不过此时尚未称帝。五年前天皇大帝、高宗李治驾崩,李显即位,尊武则天为皇太后,皇位还没暖热就被武则天废为庐陵王,立四子李旦为皇帝,武则天临朝称制。
前年,武则天还政李旦,这李旦多精明啊,自己亲哥哥因为岳父韦玄贞一个侍中职位和老娘武则天闹得不可开交,结果说出了那就鼎鼎有名的话“朕即使把天下都给韦玄贞,又有何不可?还在乎一个侍中吗?”结果皇帝位置就落到李旦自己头上了,老娘爱管事就管呗,自己要是惹恼了老娘,恐怕得去和亲哥哥作伴了。
作为历史上唯二的六位帝皇丸,李旦的退缩忍挡不住武则天称帝之路,最终禅位给武则天。而此时就是武则天登基的前期,朝廷上下暗涌汹汹,李家和武家的冲突不说是摆上台面,也可以说是剑拔弩张了。
“张内侍,咱们兄弟知道您老有难处,可咱们都忙活三个时辰了,什么异常都没发现”谭康抿了抿嘴唇,对张进宝恭敬说道,心里却暗骂:这小阉货说不好是上官掌诏那的红人,我还是顺着他的心意吧,万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升个果毅都尉也是极好的,可我这昂藏七尺男儿靠阿谀这小阉竖上位真也奇耻大辱!
谭康言毕看张进宝脸色不悦,连忙施礼解释:“张内侍,咱们这些将士都是大老粗,平时吃苦也习惯了,您也忙了这么久,坐下来吃盏茶,歇歇可好?”
“谭校尉,咱家替宫里办差就是累也得受着”张进宝也确实累了,大半夜从被窝里叫醒,一个旨意就带人来到洛水边巡查,火把自己就用了八根,要是说不累真是没卵玩意,但是不好叫苦,面上还得强撑着,说道,“咱家也知道校尉的意思,这样吧,咱家替你担着,让将士们轮流休息,一人两刻钟吃点东西,小憩一会,卯时之前必须继续巡逻,谭校尉,咱家这样安排可好?”
“哎呦!张内侍真是好人啊”谭康看张进宝松嘴,说能休息了,心下也是一喜,继续说道,“张内侍身子金贵,又忙活了这么久,您带几位内侍先休息,我们兄弟替您巡视会。”
“那就麻烦谭校尉了,咱家这身子都累的要僵了”张进宝就坡下驴,朝谭康拱了拱手,招呼着身边四个宦官开始吃吃喝喝。另外五个宦官在河对岸巡逻,他们休息不休息管我张进宝何事。
过了盏茶时间,谭康看五位宦官已经休息了,招呼手下,道:“巡河的将士也累了,隔一人留一人,每人休息两刻钟,都站着睡觉,打呼噜的把嘴堵着,卯时前继续巡逻,谁误了事军棍伺候。”
右骁卫内府骑兵都是战场好手,急行军的时候,人吃不下马,人困马不停,站着睡觉也是常有的事。
寅时四刻,就是后世的凌晨四点,离卯时还有半个时辰,谭康轻轻唤醒了还在熟睡的张进宝。此时洛水两岸已有来往的官员,再睡觉就可能被巡城御史抓了,皇城脚下不注意仪容是大罪。
谭康和张进宝这一夜巡逻也彼此熟络,俩人并驾齐驱,称兄道弟起来。
又巡逻了约莫两个时辰,已过辰时,天光大亮。来往的官员看洛水边不少士兵在逡巡,不时往河边张望,却又不敢上前打听。
河水依旧平静,众人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一整夜的巡逻,众人心里都发起了嘀咕,谁乱报消息,惹得老子们在这吃了一夜苦,要知道是哪小子肯定要整整他。
巳时初刻,谭康看见天津桥上驶过几匹快马,看士兵服装和马匹,知道是内卫的打扮,心想莫非也和昨夜巡河之事有关?
午时三刻,大致在中午十二点钟,河水水面逐渐降低,约莫几厘米,不细心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就在谭康和张进宝二人巡逻到上阳宫附近,眼尖的谭康突然发现离岸一百多丈的洛水里有一个白尖,谭康多次巡视太初宫,自然知道这洛水水深三丈有余,即使现在不在雨季,也有一丈多深,那地方表面水流平静,实则湍急,是不可能生长水草的,肯定是别的东西。
想到这,也不顾什么礼仪规矩,急忙拍了拍张进宝的肩膀,低声说道:“张内侍,你快看那。”
张进宝被这一拍吓了一跳,刚要发火,却看到谭康没有直接用手指,而是努了努嘴看向河里,表情要多猥琐就多猥琐。
张进宝于是打眼向洛水瞧去,只瞧见那个白尖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一点白光,但是在几百丈宽的洛水里这个白光如萤火之光,微不可察,不仔细看谁能注意得到。
“那个,那个白光,是不是。。”张进宝有些口吃,一时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嘘”谭康做出噤声手势,低声说道,“八成有问题,我们派船去瞧瞧。”
此时洛水里是没有船只的,因为昨夜宫里传出巡河旨意,已经禁止百姓靠近洛水两岸,河里也禁止行船,因此还需要从别处调船。
“谭校尉快去调船,咱家在这里等着你”张进宝此时也发觉不正常,低声向谭校尉说道。张进宝倒是想去调船,可想到万一自己去了,他谭康扭头去宫里汇报,那好处自己可就没了,不如让他谭康去调船,自己在这压着,谁敢抢了自己的风头。
快马而去,驾船而来,谭康吩咐船夫驶向岸边,此时张进宝早已站在岸边,向船头站着的谭康挥手,也不敢出声,怕把其他巡逻宦官招来。
谭康看张进宝这架势怕是极坏了,他也想驾船去河中间看那白尖是什么东西,抢头功,但是不敢确定那就是旨意里说的异常,万一得罪了这小阉竖,以后可没好日子过了。
船未靠岸,张进宝已经跳进水里,也不怕衣服湿水。
“谭兄弟真好汉也”张进宝有些激动,可也不忘敲打谭康,“这等好事也等着咱家,咱家以为校尉独自驾船去呢。”
“岂敢,这里张内侍说了算”谭康听出了张进宝话中有话,朝张进宝施礼说道。
张进宝笑了笑,无言。二人站在船头向河中驶去,也就百十丈的距离,转眼便到。
船离白尖还有三丈远的时候,已看得清河里白尖了,谭康下令停船,怕冲撞河里的物什。
白尖露出水面不到五厘米,虽不时被浪花掩过,但仍能看出白尖是石头材质。
“张内侍,兄弟我下水去看看那是什么物什”谭康看张进宝刚才称呼自己谭兄弟,知道有意结交自己,自己虽瞧不起阉竖,但本着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的原则,还是先虚与委蛇。
说罢,谭康跳下河水。四月虽说已经回暖,可河水依旧刺骨。三丈距离,扎一个猛子就到了跟前,谭康出水换气,再次下潜。
此时谭康已瞪大了眼睛,即使水温刺眼也不肯眨眼,他看到一块通体白色的石头静静矗立在水中,上面隐约有几个鸟虫篆“圣母临人,永昌帝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