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栖于林间,天空高而深沉,浮云薄如蝉翼。
不一样?
或许真的不一样吧。林慕然仔细思索着老头的话语。
最起码沈偌嘉是如此。
连杨桉和王昶自那天晚自修后再也没有没有拿他来开刷了,还时不时跟他聊些八卦的事情。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朋友。
如果算得上,他的朋友可能达到了四个之多了。
“诺。”老头从院内走出来,把一只粽子递到林慕然眼前。
林慕然剥开粽叶,咬了一大口,是无馅的。
他含在嘴里慢慢品尝,有种奇异的味道:“什么时候买的?都馊了。”
老头侧躺在竹躺椅上,平淡地说:“昨天去镇上买的。”
林慕然不断地点头:“不错,我已经看到我爸妈在冥河畔对岸向我招手了。”
老头捡起地上的树枝向林慕然砸了过来,林慕然一个机灵起身躲了过去,老头说:“今早我还拿来热了一下。”
林慕然坐回龙眼树地下,看着老头说:“有一说一,你去镇上的时候都不进学校看看你的宝贝孙子吗?”
从一望村去镇上有一条主干路,沿着主干路骑行,就会出现数条分路,虽然最终都能到达镇上,但是与众多分路相比,主干路无疑是最近的。
在林慕然印象中,老头从来都是骑主干路的。
而镇一中就建在主干路的旁边。
老头“咕噜…咕噜”的吸了一口水烟,随即干裂的嘴巴微张,淡白色的烟雾从他嘴和鼻子里一股脑的冒出来。
林慕然看着水烟筒,察觉到不对劲,慢慢凑上前打量了好一会,紧皱着眉毛:“你昨天该不会去镇上买水烟筒了吧?”
上次他还看到烟嘴那里布满了难除的烟丝,现在好了,烟嘴在月光下闪的发亮。
老头悻悻地说:“前天我把水烟筒放在这里忘记拿回去了,想不到被“烟婆”拿来吸了两口。”
林慕然说:“洗干净不就得了呗。”
“整天偷人家水烟也不是办法。”老头说:“我本来也打算戒掉的。”
林慕然责怪说:“那你怎么又买?”
“没戒成,忍不住就去镇上买了。”老头感概道,如得道高僧,大彻大悟地说:“这烟不戒了,果然是饭后一口烟,赛过活神仙。”
林慕然把头靠在龙眼树上,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做出了一个思考的姿势,说:“刚才“烟婆”来干嘛?”
他还是提起了刚才那件事。
这也是没办法,他好奇心太重了。
老头随口说:“还能干嘛,找吃的。”
“话说,她是不是瘦了一大圈了?”林慕然努力回想“烟婆”最初出现的模样,再与刚才做对比,“她老公够毒的。”
“瘦了一……”老头没有说完,黑夜看不到尽头的小巷里响起了李田牛的声音,“林慕然!”
林慕然望过去,依稀看到一道身影从远方走来,逐渐清晰,出现在他眼前。
林慕然愣在原地了好久,是不是晚上视觉的原因,他觉得李田牛好像黑了好多,都快跟得上老头了。
他想要得到心目中的答案:“李田牛,你最近是不是黑了好多?”
李田牛满不在意地说:“这几天都在田里待着。”
林慕然说:“干的多,也吃的多?咋没看见你瘦的?”
李田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体质问题。”
林慕然说:“找我什么事吗?”
李田牛认真地说:“你下周六有空吗?到时候咱们去霞山喽。”
“去霞山干嘛?”
“我下周日去我外婆家。”李田牛说,“平时家里的衣服都穿着去下田了,我爸叫我重新去买一套。”
“那行,下周六早上十点钟你过来找我。”
林慕然没有犹豫,因为李田牛是他第一个朋友,读小学时还一起共度难关。
“你也买一套吧。”李田牛离去,老头突然说。
林慕然当场没有反应过来,看着老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林慕然看着自己那泛起了褶皱的短袖以及黑色的牛仔裤变得灰白,老头说:“你这衣服也差不多有一年了吧。”
林慕然两眼泪汪汪,走过去抱着老头说:“原来你还知道我没有衣服穿了。”
老头心中一软,愧疚地说:“你到时候买两套吧。”
林慕然歪着脑袋:“有钱?”
衣服换来换去,老头的穿搭都是背心配长裤,即使是冬天,也只是多穿了一条灰色的风衣。
林慕然还以为家里钱不够,所以才没叫老头给钱买新衣服。
被自己的孙子小觑,老头不悦地说:“怎么没有呢?”
林慕然面露喜色,期待地说:“我听别人说,有一些富贵人家为了磨砺自己的子孙后代,故意装得很穷,等长大了才给他们一个惊喜。老头,你是不是也是这种人啊?”
老头脸部抽搐,静坐不语,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果然不是…
林慕然明悟,扶着额头望向夜空,低叹说:“老大不努力,少壮徒伤悲。”
—
“小子,李田牛来了。”
时间过的很快,眼睛一睁一闭就来到了下周六。院外老头刚把一包红薯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湿漉漉的背心紧贴着后背。
林慕然慢慢吞吞的站了起来,浑身腰酸背痛,跟一个七八十岁老人的身体似的。
昨晚林慕然写作业写到了深夜,一不小心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回过神来已是凌晨四点钟,他迷迷糊糊的躺在了床上,本以为可以睡个懒觉,想不到早上就被老头打开窗户给晒醒了。
今早的阳光浓烈且热情,屁股被晒得火辣辣的疼,熟睡中的林慕然倏忽地跳了起来,看了一眼被打开的窗户,踉踉跄跄的起床关上,睡了个回笼觉。
被老头吵醒,躺在床上的林慕然后知后觉才回想起等下还要去霞山。
他匆匆忙忙地漱完口走了出去。
老头眉毛一横:“这么快?吃早餐了?”
林慕然打着哈欠:“不吃了,不饿。”
李田牛看着林慕然的黑眼圈,不解地说:“你昨晚很迟才睡吗?”
林慕然尬笑着说:“想到今早的事,昨晚太激动睡不着。”
虽说是谎言,但他总不能说写数学作业,写着写着,就把今早要做的事给忘了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小学数学跟初中数学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开学的这段时间他发现数学这科有点跟不上,所以他才急不可待的想要把问题给解决了。
对于现如今的他来说,学习是排在首位的。毕竟他只有更好的成绩,以后才能前往更好的大城市。
老头扯了扯身上的背心:“记得把红薯送给张婶。”
林慕然无语地说:“都绑在车上了,还怕我忘了不成?”
老头的决定,林慕然没有反对。上次他在张婶家住了一晚,承了她的人情。有欠有还,老头是这样教他的。
林慕然和李田牛骑着自行车向镇上去驶。天上万里无云,空气好像没有在流动。
一零七角落房屋上的瓦片闪的发亮,翠绿的爬上虎还是那么的蛮横,四处伸张。阳光温暖不到的叶片下,墙皮斑驳,苔痕遍布,滋生出一片绿。
张婶正在斜日光中背着门口教她的儿子写作业,忽听见门外自行车轱辘刹车的声音,起身走了出去。
一整个早上理发店还没有迎来客人,生意非常惨淡。林慕然把红薯卸下来交给张婶,顺便把自行车停了在这里,防止被人偷走。
在林慕然心中,霞山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市区,离小镇非常远,坐公交车也得半小时。这也是林慕然去过最远的地方了。
越过车流穿行的道路,来到弥漫着煎炸油腻香味的街边。
林慕然来到包子摊买了个肉包子囫囵吞枣而下,李田牛耸拉着的肩膀忽而放平,笔挺的站着。
这个举动把林慕然吓了一跳。他与李田牛对视,好似在问怎么了?
李田牛指着对面右上角的摊位,林慕然跟着循着方向望去,李田牛喃喃自语:“白雪公主。”
关东煮摊位前排着一个六人的队伍,大人小孩皆有。在其后立着一把巨大的遮阳伞,伞下坐着一位穿着白裙的少女。
林慕然双目凝神,认出了她的身份。
是沈偌嘉!
目视了几秒钟,遮阳伞下的沈偌嘉毫无征兆的抬起了头,向周围看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他身上。
四目相对,林慕然莫名地心虚,直接转身离去。
“林慕然,她好像在向我们招手。”李田牛站在原地说。
林慕然回头看了过去,沈偌嘉的右手左右轻挥着,明摆着是一个“再见”的手势。他无语的看着李田牛:“那是再见,走吧。”
李田牛不解地问:“你认识她吗?”
俩人往公交车站并肩行走着,林慕然无所谓地说:“认识,怎么不认识呢。”
李田牛咧着嘴巴,傻乐着说:“真漂亮,真像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吗?”林慕然自言自语。
眉清目秀的容貌、白皙的皮肤,再加上像柳丝一样光滑柔软的秀发自然而然地披落下来,还真像一位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白雪公主。
但一想到从椅子上被沈偌嘉踹落下来的那一脚,是真的疼。丝毫不留情。
李田牛还是一脸痴迷的样子,走路心不在焉,东歪西倒的。
看着自己的友人误入歧途越来越深,林慕然心中一阵痛惜。
知人知面不知心,李田牛还是太年轻了。
虽然他只比李田牛大一个月,但他早已挨过沈偌嘉的毒打,看出她的本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