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哭了?”林慕然别过少女眼角的泪痕,心中郁闷,这好像不关她的事吧?
“我看见你哭,我也忍不住跟着哭了。”少女小声啜泣,“想不到你这么可怜。”
林慕然破涕为笑:“不要跟别人说。”
“嘭。”少女出其不意的拍了一下林慕然的肩膀,变化之大令后者一阵吃惊,她晃着小脑袋凑近他的脸庞,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宝,狡黠地说,“是不是只有我知道?”
比老头好看多了。花容月貌的脸蛋映了眼帘,似曾相识的动作勾起回忆,林慕然莫名的想道。
“这画的是不是我?”手中的笔记本不知何时被翻页,少女指着笔记本上的画像,脸上泛起笑嘻嘻的笑容。
现在女生的脸皮都这么厚的吗?
看着她那任意妄为的样子,来不及多想,林慕然迅速合上笔记本,脸蛋微红,匆忙绕开话题:“你怎么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啪。”少女忽然拍着手掌,兴奋地说,“差点忘记了,我是来感谢你的。”
“感谢我什么?”印象中,他好像没帮过她什么吧?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少女说:“谢谢你救了我堂弟。”
“堂弟?”匪夷所思许久,林慕然心神剧震,语无伦次地说,“你是……鬼……林十二他姐—偌嘉?”
对了,除了林十二,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了!
可是,那天晚上他和老头替林十二洗完澡后,第二天凌晨林十二就消失了。村里的大街小巷、墓地周围的郁葱林间,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急得他们团团转。
想不到林十二已经回家了。
看着眼前这位赏心悦目的白雪公主,林慕然拍着胸口,爽朗洒脱地说:“不用客气,助人为乐是我的本性!”
“嗯~嗯~,我叫沈偌嘉”少女点头哼唧两声,转而坐在林慕然旁边,勾着他的脖子,嘴角咧出一股森寒笑意,银牙磨得咯吱响,“听我堂弟说你用拖把替他洗的澡?”
记仇来了?
林慕然瞬间浑身哆嗦,牙齿打颤地说:“你想干嘛?别忘了是我救了你堂弟。”
沈偌嘉轻拧着他的脸蛋,干干净净的脸布满寒霜,在他耳旁森然地说:“大庭广众之下,你说我能干嘛呢?嗯~?”
林慕然顿时唯唯诺诺:“我还以为你是白雪公主,想不到你是白雪公主她后妈!”
言绝,他紧闭上了眼睛,举手投降,一副认命的样子,要多悲壮有多悲壮。
这种悲壮他知道,古人称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对于林慕然来说,沈偌嘉现在就是他的敌人。
而他深知自己永远也斗不过她,所以才会有这种悲壮。
至于为何斗不过,或许是她是第二个知道他身世后而不嘲笑他的同龄人吧。
现如今,他是如此认为的。
面对如此可怕的敌人,他从心里怯弱了。
沈偌嘉的眼眸微动,犹豫了片刻,连拍了他好几下肩膀,捧腹笑着离开:“哈哈,跟你闹着玩的。快两点了,走吧,等下还要开班会呢。”
林慕然不解的扬头缓缓地望去,两旁绿叶黄花低垂祝贺,夏蝉长嘶,少女在镶上金边的蜿蜒小道上远去,雪白的裙子在风中飘荡。
在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就是还没有长大的白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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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号教学楼的白色外墙在日光的照耀下变得互相辉映,经过一个早上的相处,青灰色石板路上的学生少有形单影只。与之相邻的小卖部也不再门庭若市,路旁的椰子树硕果累累。
林慕然撑着一把女式雨伞在树荫五步一徘徊,路过的女生无不掩嘴抿笑,他红着脸低下眉头,空无一物的左手上下不安。
“林慕然,走喽。”
悦耳的声音响起,林慕然抬头望去,俏脸一抖,悄悄竖起大拇指暗赞。
烈日下,沈偌嘉慢悠悠的从小卖部里向他走来,左手拿着冰棍,右手拿着辣条,简直换了个人,活脱脱的女汉子,完全看不出有半分淑女的气质。
沈偌嘉递过来冰棍,还不忘恶狠狠地威胁:“帮我拿着,不准偷吃!”
林慕然接过冰棍,把雨伞递了过去。
沈偌嘉推开了雨伞,说:“帮我拿一下你会死吗?”然后她立刻撕开了辣条封袋,迫不及待的拿起一根往嘴里送。
林慕然在一旁好心地说:“吃那么多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
诱人的辣条味猛的向楼梯口扩散,沈偌嘉被辣的满脸通红,眼泪直流,还一个劲儿的张大嘴巴“呼哧呼哧”,说:“没事,我妈说我是在垃圾堆里捡来的,这有家的味道。”
林慕然满脸愕然,也不再理会,脚步加快了几分,在走廊过道打量了一翻,不见人的踪影,他连忙催促地说:“楼道都没人了,班会是不是开始了?”
沈偌嘉舔了舔嘴沿的辣汁,不以为然地说:“怕什么,在班里,我罩着你。”
林慕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疑惑的盯着她,说:“你怎么罩着我?”
沈偌嘉轻甩着长发,得意地说:“咱(10)班的班主任是我大嫂。”
怪不得知道在同一个班级。
林慕然的身子顿了顿,后退了几步靠在她耳畔,战战兢兢地试探:“你该不会是靠关系进来的吧?”
“我自己考进来的。” 沈偌嘉鄙夷的瞥了他一眼,继而说,“怎么样,有福同享,我够义气吧。”
林慕然想了想,说:“你大嫂跟你年龄差别挺大的。”
沈偌嘉说:“那当然,我有八兄妹。”
林慕然惊呼:“好家伙,这么能生的吗?”
沈偌嘉翻着白眼,补充说:“都是堂的,我是独生子女。”
林慕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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燥热的风将树叶吹撒一地,蝉声被携带式扩音器传出的声音所掩盖,王老师是一个毕业没几年的大学生,也就是沈偌嘉的大嫂。她双手撑在讲台上孜孜不倦的讲着班规以及等下打扫宿舍的内容,说话时声情并茂,眼神中对于班级未来的期待是丝毫不掩饰的,很显然缺少着社会的毒打。
靠窗的桌子上始终少不了一道瘦弱的身影,坐在这个位置对于林慕然来说是惯例,因为只有看不见的远方才能给他提供学习的动力。
此时林慕然正望向窗外发呆,没有察觉沈偌嘉正趴在桌子上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当他回过神偏头望向她时,正好撞见她的目光。他下意识害羞的向背后扫了一圈,不知所措。他现在才发现沈偌嘉的眼睛很美,那双狭长的眸子稍稍弯着,散发着淡淡的、柔软的光,似乎能融化一切。
沈偌嘉趴在桌子上,看见林慕然害羞的模样,唇角不露痕迹的弯了一个轻微的弧度,含笑着说:“看什么呢?我在看你。”
林慕然心中砰然心动,但他脸上却表现出极为镇定,没有回话。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孩子为何能如此平淡的说出如此羞耻的话。
林慕然没接话,沈偌嘉也没问下去,就静静的趴着看着他。
许久,沈偌嘉碰了碰他的肩膀,说:“你不在意吗?”
在意吗?
林慕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班里的同学或多或少的盯着他,眼神略显怪异。
虽说人越年长,越学会掩饰自身,但他还是深知这种眼神蕴含的意思,那是嘲笑!因为小学六年来他都是在这种眼神下走过来的。
不过这对于他说,就算在意又有什么用呢?
依然改变不了结局。
沈偌嘉见他没有说话,坐直身子,凶狠的眼神不断的扫向四周,警告那些想要出言不逊的同学,彪悍的模样与白裙丝毫不搭边。
多好的一个女孩,可不能因为他而毁了。
林慕然实在看不下去,轻敲了敲桌子,提醒说:“注意点淑女形象。”
沈偌嘉腮帮通红,说:“拿一张纸和一支笔给我。”
林慕然摇了摇头,拒绝说:“我还没买笔记本。”
沈偌嘉托着腮帮,微笑着说:“你那密码笔记本呢?借我一下。”
林慕然拗不过,打开笔记本递了过去。
沈偌嘉接过笔记本,并没有一页页翻,而是一连翻了好几页,最终在她的画像那页停留了下来。
林慕然注意到这一幕,脸蛋微红,情不自禁的望向地板,片刻后又忍不住用余光瞥了过去。
沈偌嘉看了半天,浅淡的瞳孔微晃,看得入迷。
林慕然不知她在想什么,他看她看得入迷,忘乎了时间,耳畔传入她清脆的声音:“你字写的真难看。”
林慕然回过神,红着的脸变得更加的红,自身都可以感觉到脸颊在发烫。他现在觉得自己一生为数不多的心动皆起于她。他的眼珠四处躲避,突然看到墙壁上的名言,灵机一动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我写的字不是难看,而是被我写活过来了。”
沈偌嘉抿嘴直笑,随后拿起笔在那行张牙舞爪的字体的写下了一行工工整整的印刷体。
“我保证,学校不会有一句不肖子孙出现!”
林慕然看着她那认真的样子,说:“你不必如此。”
“我欠你的。”沈偌嘉递回了笔记本,说,“这页留给我,别写其它东西。”
听到此话,林慕然心中一阵感动,不由得一把抱住沈偌嘉,脸蹭着脸说:“你对我太好了,别说这页纸了,就连我都是你的。”
窗外蝉哑,窗内音止。
大家半张着口看向这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沈偌嘉睁着大眼睛愣了三秒钟,随即猛的站起来,一脚把林慕然从凳子上踹落下来,大吼:“你想死吗?”
凳子倒在地上,桌子向后移了两公分,林慕然躺在地上咧嘴直叫:“后妈,你果然是白雪公主她后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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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叫做比翼的鸟生来仅有一目一翼,我以前从书上看到过这种鸟,只有雌雄相拥在一起才能飞翔,不然只有一只翅膀的鸟什么地方也去不了。”向阳的窗檐旁,空调吹出清爽的冷风,沈偌嘉拉扯着林慕然的衣角,眼神含情脉脉。
林慕然拍了拍她的手,感叹地说:“真是一种可怜的生物。”
沈偌嘉紧握他的衣角,眼泪汪汪地应声:“嗯。”
林慕然掰开她的手指:“在找到另一半之前,它们每天一定藏匿在树叶间,屏住呼吸,做着在广阔的天空翱翔的梦吧。”
沈偌嘉眼角流出泪水:“嗯。”
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射进室内,显得十分宽阔明亮,连地上都一尘不染。四面洁白无瑕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卷,身前木质桌面上的水杯冒着腾腾热气。
这温馨的场面……
林慕然连忙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安慰地说:“其实,我觉得一个人在树叶间屏住呼吸就挺好的,没必要去天空翱翔。”
沈偌嘉缓缓靠近他耳边,声音轻柔地说:“你要是敢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会让你现在就没了呼吸。”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
出现了吗?
她终于还是选择原形毕露了吗?
不再掩饰了吗?
林慕然心中波涛起伏,迅速敛起笑容,做出防守的姿势,如大敌来犯。
“你们俩还把我放在眼里?”王老师不知何时回到了办公室,应该是上完班会课了,她坐在回椅子上抿了一口热茶,挑着眉说,“开学第一次班会课,你们俩个在教室闹还不够吗?现在在办公室还要闹?”
王老师瞪了沈偌嘉一眼,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又问:“林慕然,这没你什么事了,你不走吗?”
一连四问,着实把林慕然给难住了。
走吗?他看了一眼在一旁畏畏缩缩的少女心想。
俩人各自站着,沉默了好一会。
林慕然还是没有迈步离开。
王老师整理着书桌上的书本,低叹一声:“都走吧,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