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不相识的学生从林慕然身边擦肩而过,双手抱拢、蜷缩着身躯、紧戴着连衣帽和把双手缩进外套里面,他们的动作各大都重叠。
寒风卷起沙尘,也就有了形状,把树叶吹的“沙沙”响,为了使身体尽快温暖起来,他们走路开始快速起来,甚至有的反其道而行之,背着身走。
“温柔乡,温柔乡……”寒冬来临,林慕然浑身打着哆嗦,干裂的嘴唇被冻的发紫。
他加快脚步奔着宿舍走去。
见宿舍紧闭着铁门,他用手指习惯性的“梆梆梆”敲着。没有反应,他直接一巴掌拍了下去。
不管怎么做,在这种天气都是一种遭罪,手变得紫青。
铁门另外一边沉寂了一会,脚步声踏踏响,低沉沙哑的声音传出:“白痴林慕然。”
想不到以前的两句随口的玩笑被传开了,倘若在其他天气,林慕然说什么也得撸起袖子跟他们好好理论理论,但现在却没那个心思了,再晚点就得被冻死。
他打着寒颤,咬着牙说:“笨蛋沈偌嘉!”
四楼是宿舍楼的顶楼,学校没多少学生,宿舍楼与宿舍楼之间离得远,没有其他建筑物挡着。
在高处,寒风进化为了妖风,一吹,手臂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暗号”正确,“咣当咣当”的开锁声振动,铁门“咔”的一声被慢慢打开,龙哥探出脑袋看了一眼林慕然四周,发现没有其他人跟着,一脸笑意的看着林慕然:“快,快进来,快冻死了。”
铁门只打开了一半,正好可以容纳林慕然进去,他二话不说直接走了进去。
铁门被关上,上锁,这一系列的动作龙哥做得很娴熟。
在紧闭门窗的宿舍里,林慕然感受到全身暖烘烘的。
宿舍外与宿舍内,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开始了,开始了。”龙哥拍着手掌说。
其他人纷纷聚集到靠近厕所的床铺那里,也就是龙哥的床铺。龙哥掀开被子,扑克牌被有序的分发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五张,中间还有一叠扑克牌。
林慕然略微扫了一眼,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应该不是第四层楼的。
“411”宿舍是楼梯口的第一个宿舍,纵然还有另外一个楼梯口,但林慕然经常在这两个楼梯口来来回回,对其他宿舍的人大都有些模糊的印像。
可这次他却完全没见过这几个人。
“牛七。”当家人龙哥说,“死鸡,你呢?”
那个叫死鸡的男生翘着二郎腿,晦气地说:“牛五,”
“牛二。”
阿瓜和青鸡龙也紧接其后说:“牛九。”
龙哥大声地说:“给钱,给钱。”
在一旁押注的人,有的在眉开眼笑,手里搓着现金,有的在唉声叹气,锤着床板。
好在他们没有杀红眼的。
堂堂小镇最好的中学竟然有人在赌博,林慕然一度怀疑人生,自己是不是进错学校了。
林慕然跟他们的关系不算好,亦不算差。
在校内是同学,在校外是陌生人,无论在何方,相互遇见,略略对视一眼,擦肩而过。
老头说小学和初中不一样,他已经察觉到了这话的弦外之音。
现如今,大家对他初来驾到时的糗事不再提及过。
或者说自第一节晚自修后他就再也没听过了。
林慕然诚然刚吃完午饭,但他没撑着,去多管闲事。
他脱鞋、洗脚、擦干,便上床,拿棉被一盖,躲进温柔乡。
他今天想好好休息一下。
不管困不困,人一旦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意终会袭来。
今天早上他查看了自己的月考成绩,终于从年级第五冲到了第二,离第一仅三分之差。
并且第三名与他足足相差了十一分。
苦尽甘来,终于获得了回报。
所以林慕然这次睡得很恬静,嘴角含着笑意,口水滴滴的流淌在枕头上。
他睡觉中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去到了大城市。
大城市下雪,很漂亮。
他在大城市里当上了大老板。
还买了小汽车和大房子。
他把老头接过去住。
他们过得很快乐。
这是小小少年的梦,也是他十三年来做过最好、最甜的梦。
“梆梆梆~梆梆梆”
宿舍铁门蓦然被敲的震耳欲聋。
赌徒们慌慌张张的把扑克牌藏好,紧接着分散坐在不同的床铺上。
一切准备就绪,龙哥平复翻滚的心情,不紧不慢的去开门。
“咣当咣当~咔”的连续几声,上着深绿色油漆的铁门再次被打开了。
来者并不是宿管或者老师,而是杨桉。
杨桉冲进来直接踩上林慕然这边床铺的楼梯把他摇醒,还不忘大声地喊:“林慕然,出事了,出事了,沈偌嘉被人打了。”他的脸毫无血色,胸口剧烈起伏,嘴里喘着粗气,干巴巴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不停的滚动,咽着口水。
看样子是马不停蹄的跑回来的。
迷迷糊糊的林慕然被吵醒,他擦拭了一下嘴沿的口水,不知所以:“怎么回事?”
“有个女的在篮球场嘲笑你是‘不肖子孙’,说你没了爸妈。沈偌嘉替你去找她道歉。她不道歉,反而打了沈偌嘉。沈偌嘉气不过,就打了回去。想不到那女的她哥在那里打篮球,沈偌嘉打不过他们……”杨桉用力咽了一下口水,一口气说下去,虽然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也能猜测出来。
林慕然反应了过来,沉下脸急忙地问:“沈偌嘉现在在哪?”问话间,他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右脚不偏不倚,踩在一只侧着的拖鞋上,重心不稳,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随即“扑通”摔倒在地,脑袋“砰”的撞在了床铺的铁栅栏上。
众人被吓了一跳,杨桉说:“我看到她往教室走去了。”
脑袋有些发麻,眩晕,但他轻甩了下头,当即跑了出去。
杨桉在身后大喊:“那男的穿黑色的运动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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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天,空气很是闷热,夏蝉还没有完全寂落,少女坐在他身边,托着腮帮,微笑着说:“你那密码笔记本呢?借我一下。”
笔尖缓缓抖动,少女在笔记本上规规整整的写下一段话——我保证,学校不会有一句不肖子孙出现!
林慕然一直以为她是一时兴起,没有在意。
想不到是他想错了,大错特错。
是他害了她!
他用尽全身力气在跑,跑的很快。
来到教室,沈偌嘉趴在桌子上,没有像往常一样写着作业。
她的考试成绩之所以一直能够稳定年级第一,那是因为她把休息的时间都用来了学习,废寝忘食,很努力的学,所以她的努力有了回报,能够压在他上面。
但现在……
林慕然走过去,语气异常平静:“沈偌嘉。”
沈偌嘉没有抬头。
林慕然说:“沈偌嘉。”语气有了些许浮动。
沈偌嘉依旧没有抬头。
林慕然再也忍不住,声音沙哑近乎央求地说:“沈偌嘉,我求求你,你抬起头来让我看一眼好不好?”
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老头这个亲人,老头叫他别惹事,他不想老头担心,所以他在学校被欺负了也默默承受下来。他没有办法,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爸妈,老头含辛茹苦的把他拉扯大很不容易。他不止一次自我安慰,不就是被骂几句,打几下吗?又不会少块肉。他认了,他听老头的。可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央求别人,连小时候在学校被欺负了也没央求老头去做什么。
沈偌嘉抬起头,双眼通红,盈着泪。
白雪公主的脸上多了几道抓痕,猩红,轻微的血迹溢出。
林慕然的心一揪,胸口似乎压着巨石,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坐回座位,在抽屉里拿出一包纸巾。
“放心,已经没事了。”林慕然的手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轻轻擦拭了沈偌嘉脸上的血迹,一次、两次…直到血迹不再溢出,他的声线平生都没有这么温柔和煦过,“以前也好,现在也好,你还是那么漂亮,你真的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白雪公主。”
沈偌嘉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低头抵在林慕然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林慕然满是心疼,没有阻止,轻轻地抚着她的头。
过了一会后,沈偌嘉不再哭泣。
林慕然声音很柔和:“有我在,已经没事了,今天偷个懒,好好睡一觉。下次期中考我保证你还是考第一。”
沈偌嘉红着眼睛望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趴在了桌子上休息。
不一会儿,呼吸声微弱而细长。
白雪公主今天很累,特别的累。
林慕然不想任何人路过时打扰到她休息。他拉上了窗帘,从外面关上门,在离开时他用书本堵住了门中的缝隙。即使是风也不行。
午后的风很刺骨。
无棉的长袖有些单薄,与地板直接接触的脚掌传来阵阵冰凉,不过林慕然现在顾不了那么多。
他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篮球场很空旷,没有多少人,女的更只有俩人,不过她们相互离有五六米远。
林慕然走了过去,认出了其中的一位,是李翠花,自己的小学同学,以前她没少嘲笑自己。
她见林慕然突然出现,瞳孔一缩,骤然向宿舍走去。
看样子是她把自己的事给说出去的。
林慕然现在没空理她。
林慕然看向了另一位,他没见过这个女的。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有个男的陪在她身边,安慰着她。那男穿着一条黑色的运动裤,比林慕然高上半个头,应该是经常打篮球的原因,身体发育的快。
林慕然紧盯着运动男,运动男同时也注意到了他。
四目相视,风起云涌,栖鸟惊飞。
“就是他了!”来自直觉中的肯定。
林慕然的眼神瞬间变得狠戾,一个箭步向前奔去。
冷风在呼啸,割着他的脸。
林慕然的手臂迅速弯曲,从手腕的青筋显露再到手臂的肌肉凸显,用力一拳打在了运动男的脸上,随即对着大腿踹了过去。
运动男被踹的老远,摔倒在地上,嘴角血迹倏地流出。
运动男很快反应了过来,知道了前因后果,猛的起身,飞速跑过来一脚踹在了林慕然的肚子上。
林慕然立马倒退几步,捂着肚子,腹部痛得弯曲了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眼睛睁得老大,掺杂着血丝,咬着牙关再次冲了上去。
空旷的篮球场上,妖风在狂啸,在起舞。
周围的人闻讯而来,有的在围观,有的在制止。
林慕然和运动男仿佛没有听见,四肢再次交缠,厮打了起来。
运动男掐住林慕然的脖子猛地往前冲,头部砰的直接撞到了篮球架上。
顷刻间,林慕然的脑袋失去两三秒意识。
这时他摇了摇头,使自己清醒了过来,又忽地紧握着拳头,毫不留情的打在运动男的胸部上。
十三年的容忍在此刻彻底爆发开来。
拳拳到肉,砰砰响。
地上沾着的一滩滩血迹在诉说战况的惨烈,有大有小,溅落四方。
他们一同倒在了地上,身体残存的力气再也难以撑起沉重的身躯。
林慕然的手有些颤抖,他抹掉了嘴角和鼻子里流出的鲜血,不甘心的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了。
姗姗来迟的杨桉和龙哥走过来把他扶起。
运动男缓缓坐在了地上,靠着篮球架。那女的在抽泣,手不停地擦拭着运动男脸上的鲜血。
林慕然眸光紧紧锁住运动男,双眼里弥漫着戾气。转而他又看了那女的一眼,眼光阴冷。
林慕然回到宿舍,忍住冷水渗透伤口的刺痛,洗完澡,换好衣服,朝教室走去。
他还要给她开教室门。
这次他走得很慢,可以说是在弛缓地蹒跚着。
他已经跑不起来了。
林慕然扶着墙壁来到了教室门前。
窗帘已经被掀开,教室里面多了两个女生,她们在低头学习。
林慕然偷偷看了沈偌嘉一眼。她已经醒了,在写着这次的数学月考试卷,纤细的手指在无意的抚弄着自己的发丝,阳光下小小的脸蛋被冻得通红。
林慕然看了许久之后,转身离去。
沈偌嘉握笔的手一顿,望向窗外,见没人,怔愣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