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在山丹戈壁滩的时候，老吴的胆子、好奇心、体格已经大不如十年前了，他那曾经茂密的头发从前额两侧一骑绝尘的往后退去，只留下中间一个孤岛，发量也日渐稀疏，发质变黄，根根白发在两鬓越来越容易看出，年龄的痕迹在老吴的身上是越来越明显了。
上一次来到戈壁滩，还是15年前，给当时的老板做项目，那时候比较流行把研究生导师称作老板。老板安排几个师兄带队，老吴就是这个队伍里面最小的小弟。那时候老吴的鼻子在这个海拔高、干燥、风大的地方出了问题，鼻血经常像关不严的自来水一样不自觉的流下来，一流就是一整天，塞不住，止不住，流在了戈壁滩老吴脚步所至的每个角落。那时候老吴都没有怂，甚至没有任何感觉，就这样度过了两个多月。
再次来到戈壁滩，老吴是准备了全幅武装。洗、滴、喷鼻子的药剂一应俱全，吃喝、穿戴也都十分注意，能坐车走的路，绝不步行。虽然十五年前的经历在当时并没有让老吴认怂，但是回想起来还是十分后怕：如果那时候失血过多晕过去，是不是当时的老师同学还来不及施救就挂了？这种到处飙血，落到千年古戈壁上会不会召唤出不可预测的古老生灵？老吴就是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天马星空的人，现在，更是一个油腻、秃顶的老男人了。
这次来到山丹，和15年前大同小异，也是给公司，给老板干项目。像戈壁滩这种活，老吴虽然百般请求了好几次，领导还是决定安排他去，就是因为老吴这样的人在公司，既没有成就，又没有地位。领导的说法非常好：你在这个公司也有10来年了，一直没有机会出去锻炼锻炼，现在这个项目，属于公司开拓西北业务的大好机会，既能锻炼，又能挣钱，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这是诚心不想混了。老吴确实不想混了，但是又没有什么好的关系、渠道，又没有出去拼的资本和年龄，想了想只有隐忍，只能再次来到这个让他心有余悸的地方。
从火车上下来，接站的司机已经等候多时了。这并不是当地的客户多么看中老吴，而是客户上班的地方在戈壁深处，一般的司机不愿去，不管是什么人来，只能安排去接。这个地方，和老吴当年给老板做项目的地方相隔30公里。原来那个地方工作的工人，笑说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下班以后站在门口等着数火车。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只有火车经过时才会带来一些不一样的风景和动静。老吴那时候却是充满了好奇心，除了数火车外，还找到了其他的乐趣，比如去戈壁滩上找石子，一步一步的搜罗看起来不太一样的石头，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些戈壁玛瑙，当然，都是质地粗糙，又小又不规则的种类，并没有什么大的价值。走到之后，发现这个客户的地方和15年前的很像，唯一的区别就是，门口没有火车，是一条巨大的管道的一个小站。站在门口向外望，老吴仿佛又回到了15年前，仿佛时间就静止在了戈壁滩上。
有日子没来客人，小站上的领导职工对老吴还算客气，吃喝招待周全，但是宿舍就一个备用的，距离控制室的机房比较近，稍微有些噪音。老吴也不好意思说跟别人调换，毕竟人生地不熟，没有条件像在城市里那么多事儿。戈壁上信号不好，晚上简单吃喝了之后，刷了会儿手机老是打不开网页，看了会儿电子书之后很快就困了，往床上一躺，被子一盖，很快老吴就睡着了。
睡的快是老吴的唯一的优点，单位很多大姐都十分嫉妒。基本上外出活动的时候，上大巴车没5分钟就开始打呼噜，午休时间也是一点不耽误时间，能睡5分钟睡5分钟，能睡15分钟就睡15分钟。大姐们有常年失眠的，常常请教老吴睡眠的秘诀。但睡觉这事儿，哪有什么秘诀，大概是天生的吧。
其实，睡的快不见得就是睡的好。老吴在梦里，经常特别的累，做的梦总是很拧巴，明明这样就行的，梦里的主导者总是非得那样，让老吴反复论证，实践验证，最后也不知道是老吴还是梦境主导的人说了算，不管长的短的梦，往往就是这样拧巴着过去，有的时候着急的能恨不得抓紧醒过来。今天在这个小站上，伴随着机器的嗡嗡声，老吴在梦里就像坐上了行驶在戈壁石子路上接他的那辆破越野车上，在没有边际、没有色彩的戈壁上朝前驰骋起来。
这次的梦，倒是没有主导者主导。唯一的主题，是老吴在车上对这次项目的思考。这次的项目对老吴是一个全新的领域，由此也可以看得出，领导安排时说的话也不完全是在喂鸡汤，是很有挑战性的，当然这个项目不大，成功失败对公司影响很小，但足够费神。也许是领导不知道在哪知道了老吴的脑洞比较大，才做出这样的安排。在梦里，上了车，这么一思考，就停不下来了。从客户的需求，到技术可行性，到经济性，到这个项目实现以后给公司扩展业务带来的影响，乱七八糟，都在车上的老吴头脑里云集，绕来绕去，总也绕不明白。车还在颠来颠去，没有目的地，匀速的前进。在做到第二次经济技术比较的时候，老吴已经累得心力交瘁了。突然之间，梦里的车戛然而止，老吴看了看前面，并没有司机。也没有下车的意识，就这样突然的楞在车上。老吴翻了个身，就在要醒非醒的当口，一种奇怪的，从未听过的声音不知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响起来，别的没有听懂，老吴只听懂了两个字：尽头，尽头……更为奇怪的，在梦里的老吴，居然做到了推门下车，车外的景况让他大吃一惊，车停的地方的前方不再有戈壁，而是空无一物的虚空，走到边缘的位置，向下看去，是深不见底的如天然切削而成的悬崖。
理性让老吴在梦里退后了两步，在床上躺着的他也顺势又翻了个身。那个“尽头，尽头……”的声音还在重复，很奇怪的发音，仿佛不是来自于人类，而是来自于某种机器，亦或是一种在老吴认知以外的生物，这不禁让老吴毛骨悚然。就在这个时候，滴滴，滴滴的警报声响起，强行把老吴从睡梦中带了出来。站上的值班工人快速的查看了警报，确定这是一个误报警，?手动把报警装置关了。老吴从硬硬的板床坐起来，揉揉眼睛，大口呼吸了一下清冷的空气，往窗外一望，星星点点的夜空是在城市不常见到的，老吴一下子来了兴趣，披衣起床，趿拉着鞋往外走，院子里高杆灯照的比城市路灯还亮，老吴索性决定走的更远一些，把鞋提上，就朝站门口走去。恰好这个时候有其他站的车辆进门，老吴顺势走了出去，一边欣赏着漫天的星星，一边遥望着戈壁深青色的远山，越走越安静，就在老吴停下脚步的当口，一阵清冷的风吹来，给老吴的耳边送来了“尽头，尽头……”的声音，老吴听到之后感觉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后脖子下面冒出一阵冷汗，突然地上也噗噗落了几滴液体，老吴摸了摸鼻子，知道是鼻血又冒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