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了一番折磨的绮萱奄奄地躺在床上,胎儿并没有滑下,但是身体虚弱得很,她昏昏沉沉,似梦似醒,梦到了许多往事。
“辞尘成契,冒雨相邀。”绮萱坐在窗边。她面容清丽,嫩白的肌肤如凝脂一般,一头乌黑的长发直垂到腰间。虽是晨起还未梳洗,但华美中透着慵懒,似乎整个屋子都被她的韵味浸透了。她低头看着信笺。
“老爷这一走便是半月有余了,也快回来了吧?”玫儿端着一盆热水走进屋。
“快了。”说完,绮萱脸上现出绯红,她把信笺贴在胸前,好像要把这信笺融到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老爷的信?”玫儿俏皮地做鬼脸。
“帮我梳洗吧。”绮萱并没回答,反倒娇羞了起来。
虽已入秋,午后的天气还是有些热,绮萱在菊花园里漫步,她似乎是在赏菊,不过更像是在等什么人。
“娘子,这些日子过得可好?”从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甚是想念夫君。”绮萱定站在那里,并没有回头,双手玩弄着丝帕。
男人脚步轻柔,来到绮萱面前,他眉目清秀,透出书卷气,不过不经意间也流露出一股非凡的英气。
两人脸上都显出久违的欣喜,男人牵起绮萱的手,他们走在花园里幽窄的小径间,漫不经心地赏看着菊花。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夫妻啊!”站在远处侍候的玫儿看着骆宾王和杨绮萱的背影不禁感叹起来。
骆宾王经常出门游学,不过他绝不会离家时间太长,绮萱知道丈夫是思念自己的缘故,她又何尝不是呢。丈夫一回来书房里的墨香更加醇厚了。她一向亲手为丈夫整理书稿,不放心交给下人。
书案上单独放着一份绢素,看来是丈夫的新作。“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读罢,绮萱心中一惊,丈夫如何写这样不和时宜的诗?想那太子丹在易水边送别壮士荆轲,为的是刺杀秦王。莫非丈夫对当今的则天女皇多有不满?
“娘子读过我的新作了?”骆宾王走进来。
绮萱抬眼望着丈夫,眼神中充满疑问和担忧。
骆宾王什么也没说,将妻子拥入怀中,紧紧地拥抱着她,绮萱似乎明白了丈夫,两行热泪涌了出来。
绮萱生在望族弘农杨氏,自小就跟随老师学习诗书,是有名的才女,虽是续房,但因钦慕骆宾王的诗名,两人婚后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娘子,是我对不住你,这辈子终究是我负了你。”骆宾王递给绮萱一封书信。
绮萱打开一看,竟瘫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原来是一封休书。
“来人,好好将夫人送回去。”骆宾王不敢抬头,他怕再看见绮萱,自己的心会动摇,面对自己深爱的女人,就算是再坚定的信念也会轻易崩塌吧。“玫儿,一定照顾好你家小姐。”
说完,骆宾王猛地起身离开了,绮萱分明看到了丈夫脸上的泪痕。她呆坐在那里,一时手足无措。最后只能拿了休书,收拾东西回娘家去了。
“老爷,姑奶奶回来了。”仆人急匆匆地跑到堂屋里,把绮萱回来的消息报告给了杨家老爷,这杨家老爷正是绮萱的哥哥,他只有这一个妹妹。
刚说完,玫儿扶着脸色苍白的绮萱走了进来。
“妹妹,这非年非节的,你怎么回娘家了?”杨大哥赶快扶过妹妹。
“老爷,您可得给我们小姐做主啊!夫妻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这怎么说休妻就休妻了啊?”玫儿快嘴快舌。
“什么?到底为什么?我小妹哪里做得不好?”杨大哥急切地问。
“哥哥,这不怪夫君。”说着两行眼泪涌了出来,绮萱跪在哥哥面前“还请哥哥不要为难夫君,他也有苦衷。劳烦哥哥收留小妹。”
“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我们杨家你这个女儿还是养得起的!只是你丈夫太过分了,你既无过错,为何要这般羞辱你?”杨大哥心疼自己的妹妹。
“哥哥不要问了。”绮萱已然泣不成声。
就这样绮萱在娘家住了下来,人也日渐消瘦了下来。听闻杨家小姐回了娘家,远近的豪门望族都纷纷遣了媒人前来求亲。只是这杨小姐一律都回绝了。哥哥平日里宠惯了妹妹,便也随她去了。时间久了,生活便如常了,转眼到了冬天。
这年的雪来得迟了许多,闷了好些日子才泄了下来,一整夜的雪,把院里的树枝都压断了。
“妹妹,你快看。”杨大哥小跑着进了绮萱的房间,是什么事让一向稳重的杨家哥哥这么心急?
绮萱接过哥哥递过来的信,打开一看,不由得浑身一颤。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绮萱只读了这两句,就差点眩晕过去。
“这都是你那个好夫君的大逆之言啊!他竟然追随逆臣徐敬业叛逆则天女皇啊!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老爷,官府来人了,您快去前头看看吧!”仆人上气不接下气。
杨大哥脸色铁青,顾不得安慰妹妹赶快随仆人到前头去了。
“杨员外,您是世绅了,我们也不想到您这府上来打扰,只不过如今事关重大,我们必须来提带谋逆之人。”一个面色赤红的捕头说话还算和气。“想必您也听说了,您那个妹夫骆宾王如今已经跟逆臣徐敬业起兵叛逆了。这可是重罪,我们必须弄个明白。”
“劳烦张捕头跑这一趟了。可是我家妹妹早就已经和骆宾王没有任何瓜葛了。”杨大哥只得赔笑道。
杨大哥命人奉上了茶水。
“哦?果真?”赤红捕头端着茶碗,半信半疑。
“劳烦捕头了,我这里有休书为证,我也可随捕头您到官府走一趟,此事自然要审问清楚,不然也拖累了您。”绮萱走了进来,神情自若。
“得嘞,那就请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赤红捕头见了杨家小姐,放下茶碗,便向门外走去。
杨家在潞州毕竟也是豪门望族,府上也有些势力,捕头对杨家小姐并未动粗。
杨家哥哥花了大把的银两,最终可算把妹妹绮萱保救出来了。本就日渐消瘦的绮萱又在牢房里呆了几天,更是憔悴了,杨大哥看着妹妹心疼坏了。
“骆宾王真真把我妹妹害得好苦啊!”说着杨大哥竟流泪了“算他有良心,还知道给你写这一纸休书,不然咱们家都得遭殃。只是这样可要苦了妹妹你了,你已是逆臣前妻,今后哪家还敢娶你为妻呀?可惜我这妹妹的大好年华啊!”
杨大哥也不敢多说,怕触了妹妹的愁肠,便摇着头离开了绮萱的房间。
绮萱也默默垂泪,她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可怜,自从离了骆宾王,她便已立誓再不嫁人。她是为了自己那心爱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