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菲菲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容白术,那少年脸色阴沉,一双眸子凌厉地盯着她,给人一种风雨欲来前的压迫感,她紧张的捏起了衣角,咽了咽口水,几度准备开口,终归还是沉默半响。
容白术见眼前人一副被他欺凌了的可怜模样,眉头不禁又皱了皱,“君子欲讷于言,陈小姐在私塾接受教诲,约莫也有三年了,想必也是知晓在私塾读书是为了修身养性,而不是搬弄是非,中伤同窗。”
南安私塾的入学年龄大多为五六岁,而陈菲菲看上去八岁左右,故他推测入学已三年左右。
听见容白术的指责,原来还在慌乱的心情一下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过,陈菲菲的鼻尖不禁红了起来,眼眶湿润。她如何不知晓读书是为了修身养性,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她有些委屈,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大声说道“我也不想啊,我就是想让你多看看我。”
说完,她也顾不得形象,抬起手拿袖子擦了擦眼泪,抽泣地说道“我只不过对你心生爱慕之意,想引得你的关注,可你从来对我都是漠视,却对那小丫头嘘寒问暖。”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觉得自己的藏在心底的事一下子都倒了出来,从小她想要什么得不到,谁人不对她热脸相迎,唯独眼前这个少年郎,无论她怎么靠近,都是无果。
寻常时候,他待众人都是如此看上去温和谦逊,实则清冷疏离,但那小丫头出现了之后,就变了,他的温和似是有了温度。
这凭什么?
于是,她的妒忌就像春天的嫩草无法抑制的野蛮生长,驱使着她做出了一件又一件伤害那小丫头的事情。
容白术愣了愣神,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说是女子却更像是女童,一脸稚气未脱,不过八九岁,她束着高马尾,隐约的有几分飒爽的模样,只是年纪尚小,身量还未抽条。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终归还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容白术轻叹一口气,他放柔了声音“陈小姐尚且年幼,心智尚未成熟,又懂什么男女之情,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的执拗。再者容某也着实不值当小姐如此青睐挂念,小姐长大些便知天地之大,何是真正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瞧眼前女子的哭声小了一些,递过去个帕子,随后说道“三人成虎,五人成章。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陈小姐自小受尽宠爱,可能不知道自己随意说的一句话,可能断送别人的一生。虽薄之初年幼,但她也是女儿身,名声对她来说又是何尝的重要。只希望陈小姐能得饶人处且饶人。”
容白术说完,也不等陈菲菲有所反应,转身就离去了。若他说话有成效,那他点到这也就差不多了,如果无效,他说再多也是无用。
陈菲菲捏了捏手里的帕子,下了很大的决心,冲着那背影喊着“我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她泪眼盈盈的,容白术的话似是当头棒喝,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像是被宠坏的孩子,从前从来没有人说过她的不好,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今日她知道了,她是做错了。
容白术听到声音脚下顿了顿,而后也没有犹豫继续朝前走去。
薄之初今日在私塾外等得有些久了,久到她都打起了哈欠,眼前迷迷糊糊的,泛起了困意。直到她隐约的瞧见日常一身白衣的少年朝她走来,走到跟前,他看见她的迷糊样,嘴角情不自禁扬起,他薄唇轻启,柔声说了句“走吧,小薄。”
薄之初揉了揉眼睛,一如往常那般跟在容白术身后,再三犹豫,开口道“我问过了,是陈菲菲。”
“嗯。”容白术一脸平静,他停下脚步,看着同样平静的薄之初,“小薄,你打算如何?”虽然他已经处理过了,但是他看着过于平静的薄之初,更想知道眼前的女童是怎么想的。
薄之初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月白暗纹绣花鞋,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什么都不做。”昨天半夜她起来如厕,又瞧见书房还有着亮光,霹雳吧啦的算盘声也一直没停下来过,她心头酸涩,若不是为了照顾她,娘亲又何必这样辛苦。要知道娘亲以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奴仆成群,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如今全都变了。她不愿再给娘多添麻烦了,她委屈一些又何妨。
容白术可不知这么多,只当小女童这柔弱的性子,一时之间怕是拗不过来,只能徐徐诱导。他指着街边在青石板缝中爬行的蚂蚁说道“看见那小蚂蚁了不,因为弱小,只要轻轻一踩,就没了。”
薄之初探着小脑袋盯着那只蚂蚁瞧着,只见一个跛脚的老太太突然就踩住了小蚂蚁,薄之初屏住了呼吸,这生死之间,也过于突然。但是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老太太走过去,小蚂蚁在青石板上爬了爬,又钻回缝里去了。
容白术只觉得啪啪啪的脸疼。着实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快。“小蚂蚁虽弱,但它懂得利用在夹缝中生存。小薄,弱不代表就要认,要学会借助外界的力量。强者恒强,弱者恒弱。只有你变强大了,别人才不会欺负你,知道吗。”
容白术只觉得舒了口气,这算圆回来了吗。
“借助外界的力量?”时年六岁的薄之初,从来想的都是如何不去麻烦别人,从未想过要借助外界的力量。
“嗯,世道泥泞,却总有一条正道,世事险恶,却也总有正义良善之人。借力,借的是正道,借的是正义。”容白术说这话的时候,黝黑的眸子炯炯有神,像是荆棘中燃起了一团火光,坚定又炽热。
感受到容白术说这话的热情,薄之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白术,你是正义良善之人。”若不是正义良善之人,就不会这样护着她了,至少薄之初是这样认为的。怕她受人欺负,就天天送她回家,怕她以后受人欺负,就教她如何强大。
容白术嘴角轻扬“昨日我让你去寻出源头,今日我提点你要借外力,再往后你可知如何做了。”
薄之初不是笨娃娃,看那双凤眸灵动,想来也是个聪慧孩子。“治本方能绝后患,我尚年幼又毫无人脉背景,借力才能一劳永逸,事半功倍。”
果然是个聪慧的孩子,容白术满意的点点头,他顺势问下去“那你又该如何借力呢。”
薄之初狡黠一笑,指了指容白术说道“你。”
?容白术不解的看向她,而后释然了“果然是个聪明的小丫头,我找了陈菲菲你是如何知晓的。”
“在私塾门口等你的时候,就听见他们议论了,说你找她。我想肯定也是为了这事。”薄之初一五一十地说道。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开始刮起了冷风,虽是六月的天,可那风吹的竟然让人有些哆嗦。容白术扯了扯衣袍,边大步朝前走边说道“走吧,送你回去,起风了。”
薄之初紧紧的跟上,又听见他说“小薄是个聪明孩子,可这可不算你借力,这事本就因我起,合着就该我解决才是,总归是无辜连累了你。”
“那这事就此作罢吧,娘亲总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容白术愣了片刻,有些哭笑不得。这女童倒是让人看不懂了,可能是他一直误会了,误把她的通透当做软弱。许是那女童那双凤眸总透着点哀伤,让人怜悯,让人一看就觉得柔柔弱弱需要保护。
薄之初可还不懂什么通透,只是不想给娘亲增加负担,她怕事情闹大了,娘亲知晓了,肯定又要劳神费力一番。又见容白术半天没有说话,薄之初担心辜负了他的一番教诲,她宽慰着“白术,我这可不是软弱,她若再来欺负我,我一定会反击回去的。所以你不要担心拉。”
听着些许奶声奶气的声音,容白术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女童的小脑袋“好,记得学会保护好自己。”
慕容青阳从李嬷嬷那听说了容府少爷天天送初初这小丫头回家的事情,今日特地提着些许糕点站在府门外等着两人归来。
老远的薄之初就瞧见一身天青色裙衫的娘亲,她的眉眼瞬间沾染上了笑意,直奔着慕容青阳跑去。娘亲平日里忙碌,难得有时间在府门外等着她回来。
慕容青阳慈爱一笑,张开手臂环住半大的丫头。
容白术礼貌的朝着慕容青阳行礼,开口“夫人好,既然小薄已经到家了,那我就回去了。”
“且慢,容少爷。”慕容青阳喊住他,随后将准备好的糕点递上“容少爷,小薄这些日子麻烦你了,准备了些许糕点你带回去尝尝”
“不用了,夫人客气了。”容白术推让着,摆了摆手,不肯收下。
慕容青阳脸色渐冷,故作生气说道“容少爷是不是也看不起我们这孤儿寡母的。”
“不不不,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容白术慌忙解释着,怀中猝不及防地被塞进了糕点。
见糕点已经妥帖的在容白术怀里,慕容青阳的眉眼又带着笑意“容少爷无需紧张,和你说笑罢了。你是个好孩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往后在私塾中还要麻烦你也照顾照顾我们家这个小丫头。送这小丫头回来,我思来想去还是太麻烦你了,往后就不必拉。我已经给这小丫头找了个丫鬟陪着了。”
“如此,那便好。”容白术点着头应承着。
随后,慕容青阳又和容白术话了几句家常。
薄之初小脑袋贴在她娘亲的腰上,他们站在门口看着容白术离去,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娘亲,白术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虽然大多时候,他的脸上都是清清冷冷的,但是刚刚听他和娘亲的对话,也知晓了日后下学,他不会再陪着她了。她有些不舍。
慕容青阳笑了笑,摸了摸薄之初的小脑袋,柔声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但是老麻烦人家不好,知道不。”
薄之初点了点头,似是知道了日后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在大门口又站了会,直到看不见那背影,才进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