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下学下起了雨,这可让薄之初犯了难,管家伯伯又没有说不扫。那就是她还得扫,深吸一口气,她冲进雨中,开始挥动着扫把,可是一挥动,她发现她可能是个小傻子吧,她扫啥,扫水吗。
浑身被淋得湿漉漉的,眼睛也被雨打湿的睁不开,突然感觉雨停了?她抬头一看,一袭白色绸缎袍子的容白术给她撑着伞,一脸愧疚的说道“对不起,忘记和你说了,管家伯伯说下雨不用扫。”
容白术轻轻柔柔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有些生气却又气不起来,“没事,也怪我自己傻乎乎的,都下雨了,我扫什么呢。”
这是容白术第一次正视眼前的小女童,粉色的衣裙全都湿漉漉的,两缕鬓边发因沾了雨水紧紧的贴在脸颊两边,一双凤眼炯炯有神,小嘴无意识地嘟起来似有些委屈。
也是了,来南安私塾读书的学子都是达官显贵的娃娃,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还是个小女娃,也该是家里人捧在手心里的娃娃,哪有吃过这样的苦楚。
第一次,容白术起了动容之心,可能是那双眸子太有感染力了可怜巴巴的,他安抚着“快些回家换身衣服,小心着凉。”
眼前这个俊朗的哥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话语却透着关心,多少让她心中一暖。她虽年纪小,却早已看了不少人情世故。
四岁之前家中美婢嬷嬷各个温言细语,视她如掌中宝。四岁之后家中仆人恶语相向,就差对她动手动脚,好在她和娘亲离开了所谓的家。从此娘俩相依为命,现家中奴仆虽少,但也忠心敦厚。
容白术一路送薄之初到了私塾门口,准备将她送上马车。可门口空空如也,薄之初自己撑开伞,似乎习以为常“老韶头一定太忙了,忘记来接我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今天谢谢你。”
娘亲喊管家韶光老韶头,她也跟着喊。最近似乎娘亲老不在家在外头忙碌着些什么,老韶头也去了,所以时常忘记来接她,好在家不远,她认识路走回去就行。
容白术倒是有些惊讶,有哪家富人家的孩子自己走回去?若不是富人家的孩子又如何在南安私塾就读。据他所知南安私塾的塾师们束脩很高,因为学费很贵,就读的非富即贵,不然读不起这私塾。
“不必谢我什么,今日是我的错,没有早点去通知你。害得你淋雨了。”容白术一脸诚恳,“我送你回去,不必推辞了,就当是我赔罪。”
在容白术眼里,这样一个半大点的孩子若是没人照看,可能在路上被拐走了也说不准。虽县令长是他舅舅,但是他对南安城的治安真不敢苟同。毕竟他来第一天,在城外的茶水铺子随身行李就被偷得干净。
薄之初犹豫再三,点了点头,小声嘟囔了一声“谢谢。”年幼的薄之初,在南安私塾也是不喜说话,一是家中无权无钱,无人攀附,二是她的一口京都口音。
南安城与京都一个在大梁的最南边,一个在最北边,故无人识得她的京都口音,都以为她来自南安哪处不知名的乡野之处,说白了还是因为无权势,家中孤儿寡母,免不了受人白眼相向。
一路无言,这样看似乖巧的女童,倒是让人好奇了起来,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要被罚扫院子了。容白术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你犯了什么错,要被罚。”
薄之初敛了敛眸子,像是戳到了伤心处,眼神暗淡无光起来“上课打瞌睡了。”
瞌睡罢了,虽南安私塾治学严苛,可也不会因此对一个女童如此严苛吧。容白术小心询问,怕触及女童自尊“只有这?”
“只有这,只不过我上课瞌睡的次数最近多了些。”
“你晚上不睡吗?”这孩子是晚上不睡觉吗,容白术皱了皱眉顺势问道。
“不是的,娘亲说我是因为中毒了。”糟糕,娘亲不让说的,薄之初马上噤了声。
容白术的眼神突然变得幽深了起来,一脸严肃,像是也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
薄之初也慌忙解释“没什么毒,就是我贪睡,所以我被罚了。”
听着这慌忙仓促的辩解,聪慧的容白术自是不会相信,但也相信六岁的女童拙劣掩盖的东西,自是有她的苦衷,他也不在追问。只是带着怜悯,不禁柔声说了句“那晚上记得早点睡,下回不要再打瞌睡了。”
薄之初猝不及防的眼眶湿润。她伸手,揉了揉眼睛,而后郑重的点了点头。打她记事以来,除了亲人,似乎没有什么朋友,更没有什么人还会关怀她。
前一阵子,她坐在街口听王瞎子说江湖故事,有个词叫萍水相逢。她和眼前这个眉目俊朗的哥哥也不过萍水相逢,他的关怀,倒是让她对这个世间又有了新的认知。
还未走到薄府,在半路上薄之初就眼尖看到了个老婆子皱着个眉头,举着把大油纸伞使出浑身力气努力快步的朝前走着。她大声的喊着“李嬷嬷,李嬷嬷。”
老婆子在淅沥沥的雨声中听到了熟悉的软糯的声音,再朝前走了些许,看见了自家妞妞小小的身子浑身湿漉漉的举着把伞,咧着嘴朝着她挥手。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忍着酸涩,走到薄之初身前,心疼的说道“初儿妞妞,怎么这副模样了,浑身都湿透了,老韶头也不知道去接你,回去看我不揍他一顿。”
薄之初收了伞,躲进李嬷嬷的伞里,拉住她的手,安抚道“老韶头和娘亲很辛苦很累了,我们体谅他们好不好。”
李嬷嬷是娘亲的奶娘,娘亲从京都来南安,只有李嬷嬷和老韶头不离不弃一直照顾着他们娘俩。妞妞是薄之初的乳名,李嬷嬷从小带她长大,就像是自己的亲孙女似的,只不过从前尊卑有别,后来离了府,规矩没有那么严苛了,娘亲都让李嬷嬷喊她妞妞了。
“好妞妞。”李嬷嬷揉了揉薄之初的小脑袋,本该是千宠万爱集一身的小妞妞,现如今得吃这样的苦楚,李嬷嬷直为薄之初感到心疼。
“既然你遇到家里人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告辞。”容白术站在一旁默默出声。
李嬷嬷这才发现身旁有一小少年,身着白袍风度翩翩,一身难掩的贵气。“这位小少爷,谢谢你送我们小姐回来,改日再登门拜谢。”
容白术摇了摇头“今日本就是我的过错,拜谢更是不必。”
“还是谢谢你送我回来。”薄之初说完又打了声喷嚏,不知怎么地突然开始感觉晕乎乎的了,她拉了拉李嬷嬷的衣袍轻声说“嬷嬷,我们快些回去吧。”
李嬷嬷向容白术再次点头致谢后牵着着薄之初回了府。
第五日直至第七日,容白术再也没有见过薄之初,最后一日,他忍不住去问了管事伯伯。
然后知晓了,原来淋雨后,薄之初一直高烧不退,在家休养。听闻这消息,他更是心中有愧,而后又想到听过薄之初说中毒,他感觉自己可能加重了一个女童的病情。
回容府后,他向容明说了这件事,容明拿出他压箱底的俸禄全给了容白术,让他去买点补品看望人小姑娘。大外甥犯错了,他这个舅舅义不容辞,甚至应该陪他一起登门拜访,可是他真的太忙了,最近城中偷盗之事层出不穷,他实在是公事繁忙抽不身去。
他舅妈,最近下乡看爹娘去了,还没回来。只能让这臭小子自己去看了。
容白术在私塾中打听了一圈,竟然没有人知晓薄之初的住处。最后还是他去了那天他们道别的那条街,慢慢打听过去。终于在南安城的清风街尾中的一处小巷子里,看到了门口挂着薄府的小匾额。虽是小门小院落,可这牌匾上的薄府这两个字倒是苍劲有力,看得出书法功底深厚。
他犹豫着敲了敲门,是一个瘸腿的大叔开了门。他礼貌问道“您好,请问这是薄之初小姐的住处吗?”
那大叔眼神凌厉,快速的扫视了他一圈,语气充满着防备“你是何人?又有何事?”
容白术丝毫没有胆怯,坦荡的说道“我与薄小姐一同在南安私塾就读,听闻她感染风寒,特地带了些许补品上门拜访。”
说完他朝着那叔叔示意了自己身后背着的一包袱的补品。
韶光眯着眼,再三打量了眼前半大点的少年,估摸不过十岁左右,却是一脸老成的模样。莫不是易容?他伸手朝着容白术的脸上摸了摸,真的脸。
倒是容白术被摸的一愣一愣的,他一脸疑惑的看着韶光,似是在等韶光的解释。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把包袱打开,捧到韶光眼前,匆忙解释着“这些是人参、黄芪、石斛...”
韶光拿起小拇指粗的人参,正准备吐槽一番。李嬷嬷恰好出门买菜瞧见了容白术,眼前亮了一下,“小少爷是你呀,来找我们小姐吗?”
容白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李嬷嬷的手揪上了韶光的耳朵,韶光疼的放回手中的人参,疼的泛了泪花“放..放手,我这是又做错了什么,呜呜呜~”
“什么?”李嬷嬷吊着嗓子反问,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韶光这不是在为难这小少爷,还打算诓他?“这是我们小姐儿的同窗好友,你瞧瞧你在做啥,诓人家的人参?”
“冤枉呀,我可没拿!我这是检查,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