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宁离开王府的时候是那样决绝,没有一丝留恋。云峰默默地跟在她后面,一直到樱宁倒下。出了王府的门,樱宁挺胸抬头地走着,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走着。云峰猜想她一定是伤心到了极点。两个人一直走到了天黑,走出了犒京城,樱宁突然晕倒了。
等樱宁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竹屋里面,屋子四周空荡荡的,窗子被一块破布挡住。樱宁觉得头痛非常,她用手拍了两下,下了床,走到门外。明媚的阳光刺痛她的眼睛,她抬起手遮挡。这时她看到对面是一条宽阔的河流,再往后是连绵的群山,山上被郁郁葱葱的森林覆盖。樱宁向四周扫视,在一棵大树旁,看到了云峰。
樱宁走过去,云峰正在专心致志地烤东西。樱宁问道:“你在干什么?”云峰转过头来:“你醒啦,等会儿我们就有肉吃啦。”樱宁蹲下来问:“这是什么地方?”云峰答:“这里是犒京城外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过,放心,饿不死咱们的。”
云峰把烤得黑乎乎的东西拿出来,皱着眉头,他揪下一块儿放到嘴里,然后噗地吐出来,摇头道:“怎么这么难吃。”于是他把烤焦的东西扔了,在火上架上一块厚石板。
樱宁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云峰道:“你睡了两天两夜了,一定饿了,我给你烤鱼吃。”
樱宁:“你刚才烤的是什么?”
云峰:“麻雀,太难吃了。这次用石头,一定能成功的。”
樱宁就蹲在河边,静静地看着云峰忙活着。
云峰抓了几条小鱼,又用清水煮了几根嫩竹笋,樱宁吃了一点。“好吃。”樱宁甜甜地对云峰笑了。
云峰告诉樱宁,两天前她晕倒之后,便带她到了这个地方。他到处找没有找到竹屋的主人,便住了进去。到晚上的时候,云峰把蒙在窗子上的衣服解下来铺在地上。樱宁睡在床上,云峰有些拘谨,为了缓解尴尬,他闲扯道:“我有个妹妹,和你年纪差不多,她脾气可大了,我俩经常打架。”
樱宁也觉得有些害羞,虽然她很喜欢云峰,但是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和男生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她小声问道:“为什么,你们家人关系也不好吗?”
窗外的风呼呼地吹着,云峰静静地躺在地上。他小声道:“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爹娘,是我舅舅把我养大的。”
樱宁不做声,过了一会儿她问:“你父母去哪儿了?”
云峰故作轻松道:“死了。我对他们一点记忆都没有。”
樱宁沉默。
云峰接着说道:“不过就算我爹娘没死,他们也会讨厌我的。”
樱宁:“为什么?”
云峰:“因为我是个笨蛋,我什么事都做不好。我哥哥,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而我,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废物。我来参选中护军,也是为了向他们证明我不是废物,可是,事实告诉我,我就是没用。”
樱宁:“不要听他们的,我觉得你很好。”
云峰笑笑,然后又觉得难过:“我真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究竟该怎样活着。”
樱宁突然陷入沉思:“小的时候,老师让我写一篇孝赋。可我平时根本见不到父亲,我也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样,我怎么也写不出来。于是我就看着我的奶母的样子写了一篇。谁知道,夫子竟然夸我的文章好,而且还当众读了出来。弟弟妹妹们听了,都笑,他们起哄,说我根本就没有娘,我写的是家里的下人。从那以后,我就故意不吃饭,装病,我要让他们知道,父亲是关心我的。
我还记得那篇文章是这样写的:我母亲很疼爱我,她总是在厨房里忙着做饭给我吃,她每天都关心我有没有长高,晚上睡觉有没有好好盖被子。我常常站在一旁看着奶母忙碌着,把她想成自己的母亲,因为只有那样,我才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没人爱的小孩。”
漫漫黑夜,两个人在这个安静的小屋里讲着心事,他们觉得自己不像原来那么孤独了。
天亮时,樱宁又看不见云峰的人影。不过,还没一会儿,云峰就跑进去,兴奋地对她说“你快来看,有好玩的东西。”樱宁跟着云峰跑出去,原来河流里有一片青蛙卵,黑乎乎,粘兮兮的一片。云峰说,你仔细看,樱宁才发现,卵里面已经长出了小蝌蚪,透明的身子,黑色的眼睛。好神奇!樱宁从来没见过这些。“再过几天他们就变成蝌蚪了,特别好玩儿。”樱宁觉得这时候的云峰天真可爱,像个小孩子一样。
云峰带着樱宁一起走到远处的农田里找吃的,他们在菜地里偷了两个大大的西红柿,又摘了几根黄瓜。然后他们上山去采野果子。上山有一种红红的小沙果非常好吃,两个人把打下来的果子用衣服包住,带下山。山谷里的鸟儿叫声清脆婉转,微风吹过森林,树木摇摇晃晃,发生沙沙声响,这里就像无忧无虑的仙境。
突然刮了一阵疾风,接着天边飘来大片乌云,把整个天空都包住了,哗啦啦的小雨开始下起来。云峰和樱宁抱着一上午的胜利果实,大步往竹屋跑。樱宁一边跑,兜里的沙果一边掉,到了竹屋,只剩下了四五个。
云峰和樱宁坐在竹屋门口边吃,边看雨。樱宁觉得这两天是她十五年的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洒进来,樱宁静静地看着云峰熟睡的脸,她多想一直这样和他在一起,逃离家人的冷漠和虚情假意,和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樱宁这样想着,突然她的脸开始烧起来,身上一阵发冷,抽搐。她控制不住地抖起来,身体像一万只蚂蚁在爬。她太痛苦了,不禁滚下床来。
云峰被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了,他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倒地抽搐的樱宁,吓了一跳。他赶紧去把樱宁扶起来,黑夜里,他什么也看不清,不过他碰到樱宁的手,发现烫得厉害。云峰问她怎么了,痛苦的樱宁轻轻道:“我得吃药,我好难受。”云峰方才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就在吃一种叫“冰散”的镇痛药丸,那种药不仅药性猛而伤身,最可怕的是长期服用会上瘾,如果不吃就会像现在一样痛苦。
云峰道:“你不该长期吃那种药丸。”
樱宁大口喘着气,喊道:“救我,我好难受,我受不了了。”
云峰不知该怎么办,他道:“我这就送你回家。”
樱宁抓住他的手,道:“我不回去,我不想回去。”
云峰急道:“可是你现在这么痛苦,这么没有药啊。”
樱宁:“我,你不要管我了,我等一会儿就没事了。”说完,樱宁抱着身体蜷缩成一团,辛苦地喘着气。
云峰道:“你这样下去不行,我得带你去找大夫。”说完云峰背起樱宁,伴着月色,赶往犒京城。
昏睡过去的樱宁被云峰被到了一家医馆,大夫给她开了一些药喝了,她慢慢地平静下来。云峰一直守着她,直到她醒来。
樱宁醒来,看看周围便知道自己又回到了犒京。云峰说担心她不想回家,于是就直接来看医生。但是,他身上没有银两,没办法付给大夫钱。于是樱宁从耳朵上取下一对耳环,交个药店老板,她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待会儿我回家叫人把钱送来,你再把耳环还给我。”老板看了看那对翡翠绿耳坠,点头答应了。
樱宁和云峰出了门,她对云峰说道:“谢谢你。”
云峰:“不客气,冰散药性太猛,会侵蚀你的身体,你可以找大夫好好调理,以后不要再服食那种东西了。”
樱宁点点头。
云峰:“那我送你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了,我也该回辕门了。”
云峰把樱宁送回将军府,在门口分别时,樱宁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终只说:“我会想念在竹屋的日子。”
云峰笑笑:“你在这样的名门豪宅里生活久了才会觉得竹屋好玩,你要是也在山上跑着长大就不会稀罕了。”
樱宁嘴角弯出一道笑容,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去了。
云峰回到辕门,向繁若说明了情况。繁若没说什么,就让他回归岗位了。还有两个月就要进行新一轮的中护军选拔,云峰已经足足等了一年。他想起之前的营救周信言行动,那次任务虽然危险,但是让他成长不少。可是目前为止,他也只参与过那一次任务而已。他每天除了看守角门,就是送送书信,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渴望再得到一次机会,渴望快速提升自己。
“没有,不可能。根本没有快速提高的办法。”云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队长繁若,收到她这样的回答。
云峰:“副队长,你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保证完成任务。”
繁若:“上次派你们去已经是冒险了,中护军的成员尚且不是叛军的对手。如果不是近来我们损失惨重,也不至于临时派守军去执行任务。”
云峰见她言辞决绝,便悻悻地离开光华楼。
他心中始终念念不忘,他觉得自己缺少一个机会。如果像新队长殷弘演那样在任务中立功,说不定就可以直接晋级中护军了。对,就是缺少一个机会。
终于到了七月底,他从灵修那得到一个消息:一队要派人去南疆执行任务。执行这次任务的都是新人,有周信言,阮灵修,蓝冉,易牙。云峰心里蠢蠢欲动。
这天,繁若收到一封将军府送来的信,师樱宁约她在一个饭馆见面。下午,繁若到了信上写的地方,她看见师樱宁一个人坐在里面,桌子上只放了一碗米饭和一盘竹笋。
繁若进来扫视了一眼。然后樱宁冲她笑了一下。
繁若问道:“你怎么了?”
樱宁:“我遇到了一些问题,想请教你。”
繁若坐下来:“你说吧。”
樱宁:“我喜欢顾云峰。”
繁若:“你们怎么样了,他这两天不是一直陪着你吗?”
樱宁:“我觉得他只是把我当成他妹妹,或者,我也不知道。”
繁若:“我猜到你喜欢他,你生日才派他去送礼物。”
樱宁:“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繁若:“樱宁,我,我会尽力帮你的。遇到喜欢的人是开心的事,不过有时候也是会痛苦。”
樱宁不做声,若有所思。
繁若看看桌子上的饭菜:“你已经开始改变了,你开始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樱宁:“我希望自己看起来漂亮一点。”
繁若笑道:“樱宁,你非常漂亮,我相信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那个顾云峰也会爱上你。”
樱宁皱着眉问:“真的吗?”
繁若点点头:“真的,想要被爱,就要学会先爱你自己。你可以的!”
樱宁看看繁若,然后有些犹豫地夹起一根竹笋放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