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你们和我出城运军粮,先到大营吃顿干的,省得一会儿干活没力气!”
疤脸汉子话不多,说完便转身离开。
赵靖跟着其他“幸运儿”走出营门,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一众流民看向他们十人的目光很是复杂,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更多的则是一种悲哀眼神,仿佛面前走过的是十个死人。
赵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这种不祥的感觉却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大营的环境比俘虏营好了很多,没有屎尿横流的熏天臭气,没有面黄肌瘦的流民,木质的军舍连成一排,不时有巡逻的军卒提着火把走过。
赵靖一行被安置在营门口看管,每人发了一个硬邦邦的烤饼。看着几位临时队友在一旁狼吞虎咽,赵靖悄悄地把烤饼揣在了裤兜里。
营门口的军卒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只是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有要来为难他的意思。赵靖见此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却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吃饱了就上路吧!”
疤脸汉子从营门口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掏出了一捆麻绳,身后跟着的四个骑士下马接了过来,就要把众人捆上。
“军爷,不是说运粮吗?把手捆住可不好抬啊。”一个流民小心翼翼的问着,却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怕你们有人半路要跑,你不想捆?那就是想跑了?”手持麻绳的骑士瞪了一眼说话的流民,吓得对方赶紧跪下来连称冤枉,却被人一把拎起来和其他人捆成了一串。赵靖见状,连忙乖乖的站在了队尾。
刚一出城,赵靖心里的不安越发明显。这支队伍是从北城门出来的,可南乾朝廷拨来的军粮,应该是从南方腹地运来啊!
“摊上大事儿了!”
队伍一直向北走了不知多久,直到粗糙的麻绳再一次把赵靖的手腕磨得血肉模糊,众人来到一处矮丘下。
“去周围看看!”疤脸汉子一挥手停下队伍,骑士们勒住马,散在四周警戒,把一众流民围在了中间。
赵靖在黑暗中不停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如果要逃走,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时机。但自己双手被缚,从这些骑士展现的马术来看,应该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时,矮丘后面亮起一团火光,几道黑影缓缓靠近,定睛一看,为首的是个身着灰色长袍的小老头,他五短身材,体态肥胖,五官被一团团肥肉挤在了脸中央。身后十几名壮丁一身短打,眼神彪悍,手中的长短兵刃泛着寒光。
“陈校尉,几位军爷,别来无恙啊。”小老头跨步上前,面带微笑朝这支骑兵小队作了个罗圈揖。
“哈哈哈,都是为于将军办事的,王掌柜不必多礼。”疤脸汉子见状也热情的迎了上来。
“原来这货也姓陈,这辈子的霉都倒在姓陈的身上了!”赵靖暗自腹诽。
“看您说的,您可是我家老爷的左膀右臂,要是敢对您不敬,回头让我家老爷知道了,可没有我的好果子吃。”王掌柜嘴上如此说着,却又很自然的站起身,目光转向了赵靖等人。
“都是这半月新到的壮劳力,边镇的清白人家,身体都好着呢,王掌柜放心。”陈校尉来到赵靖面前,右拳在他胸口捶的哐哐作响。赵靖吃痛,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
“哈哈,陈校尉办事,老爷一向是放心的。要不是去岁冻死了一批,老爷矿上实在缺人手,也不能三番两次的给您添麻烦。”王掌柜依旧是面带微笑,仿佛挑牲口一样在流民身上连摸带掐,看的赵靖直起鸡皮疙瘩。
“军……军爷,不是说让我们运粮吗?”一个流民是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到。
“啪!”
“啊!”
回答他的是黑夜里的一道鞭影。
“屁话真多!老老实实去王掌柜矿上好好干活还能活命,有哪个敢跑敢逃的,老子亲自送你们上路!呸!”陈校尉说完,啐了一口还在地上打滚的流民。
赵靖这下算是明白了,感情自己这是被拐卖了啊!他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语,也没有对莫测命运的不安。
对他来说,从军队手里逃跑还是从运奴队手里逃跑,明显是一道送分题。
没一会儿功夫,骑兵小队和王掌柜一行交接完毕。倒没看见有什么粮食。赵靖估摸着,这姓陈的军头和王掌柜都是边镇参将于雅显的心腹,于雅显在乾宁交界处私开了矿场,从流民里挑选矿奴,一边拿朝廷的粮饷当着官,一边开着矿场发大财当老板,这可真是计划通啊,赵靖都忍不住为他这波操作鼓掌。在后世,这就是个妥妥的大老虎。
“王掌柜,我和兄弟们还要回营值守,就不远送了,最近麻鹞子一伙流窜到了祁山,你们路上一定注意安全。”陈校尉抱了个拳,郑重叮嘱道。
“唉,天上的麻鹞子,地上的斜款子,不整的是他老子。这些个山贼,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啊。陈校尉放心,我们会当心的。”王掌柜回了个礼,目送骑兵小队在消失在夜色中。
“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出发吧,王六、王七,你俩把灯笼点上,走前面。”王掌柜的对两个家仆吩咐道。
随即又转过身来,手指向赵靖一行人。“把他们的嘴堵上,哭哭啼啼真是麻烦!”
深夜的草原有一种和谐的静谧,群星黯淡,微风吹过,草浪随风起伏,让人有一种置身汪洋大海的错觉。
这让赵靖想起了上一世,他大学毕业后和几个室友一起去了内蒙古呼伦贝尔,那里是一片自由的世界,天地间只有三种颜色。蓝的是天,绿的是地,天上一团团的白色是云朵,地上一团团的白色是羊群。偶尔有不听话的羊离群太远,便会被牧羊犬驱赶回来,口中发出“咩咩”的叫声。
羊群也会它被感染,纷纷效仿,就连出生不久的小羊羔也会奶声奶气的跟着叫上几声,十分可爱。
可爱的小羊羔800一只,价格美丽,烤熟后的口感和味道更让赵靖记忆犹新。
“色泽金黄、酥脆入味,嗯,那是羊肋排……”
“肉质鲜嫩羊前腿,配上秘制的干料,加一片生菜叶都是对它的亵渎……”
“马奶酒喝不惯,比较上头,而且我喝不过蒙古族姑娘……”
前方低低的啜泣声把赵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捆在他前面的清瘦少年把头埋得很低,肩膀不停抽动着,好像一只被吓坏的鹌鹑。
赵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像这样的年纪,在原来的世界里应该刚刚上初中吧。这少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那家伙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偶尔能考个不错的成绩,当几天是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也会春心萌动,因为偷用老爸的手机打赏女主播被混合双打。可无论小赵同学再怎么作死,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被捆住双手,送去矿场做苦力。
“唉,我都自身难保了,想这么多干什么。”赵靖把目光从鹌鹑少年身上移开,右手在腰间紧握,有节奏的上下晃动。
黑夜里,一枚小小的钥匙被赵靖的紧紧攥在手中。捆绑他们的麻绳并不粗大,却很结实,这让赵靖费了不少力气。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指宽的麻绳已经被他磨开了大半,只要一用力就能挣断。
但赵靖不敢冒险,挣断麻绳必然会拉扯到队伍里的流民,只要有一人出声,他一路的努力就会功亏一篑。他给自己制定了简单的计划,先磨断绳索,悄悄匍匐在原地,待队伍走远后他再离开。
鹌鹑少年只顾着自己哭,想来不会发现他,灯笼的微光照不到队尾,夜色是他最好的掩护。只要有那么一分钟的时间,他自信这些人不可能追的上他。至于跑到哪里去,只能说随缘吧……
丘陵上,一高一矮两个黑影在窃窃私语。
“探明了,是运奴队,十七八个护卫,都带着兵器。看灯笼应该是于雅显的家丁。当家的,咱们还是回去吧,于雅显是北庭镇参将,咱们惹不起啊。”
“参将咋啦,参将干的不也是略卖人的勾当,比咱们还不如。别说他于雅显,进了祁山,就是皇帝老子也别想抓住咱们。”
“那就干他一票?”
“干!你带二十个手脚利索的兄弟绕到前面去,其他人随我从后面包抄过去,听我哨子,就在这给他们包圆……”
丘陵之下,一众家丁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王掌柜也骑在毛驴上昏昏欲睡,哪知毛驴一下踩到了老鼠洞上,前腿一软,险些把王掌柜扔出去。
王掌柜惊慌中一把抱住了驴脖子,见四周无恙,才在王六的搀扶下坐稳,刚要动手给这不开眼的畜生一个深刻的教训,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尖利的哨音。
“有山贼!保护掌柜!”王七率先反应过来,抽出腰间的短刀挡在王掌柜的身前。其余家丁也瞬间清醒过来,将一人一驴紧紧围在中央。倒是把赵靖一行晾在了圈外。
“我们是北亭镇于参将的家人,敢问是哪路英雄当面!”
王掌柜按捺住心中的恐惧,朝着哨音传来的方向抱了个拳。
“祁山马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