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设计公司的会议室内，一名西装笔挺的男人严肃地坐在门对面的第一个位置，两道剑眉微微向中间聚拢，嘴唇轻抿，双腿交叠而放，一手撑着头，一手靠在旋转椅的把手上，手指正一下一下地敲着。
那声音不急不缓，莫总却觉得他的手指敲的不是椅子的扶手，而是在敲他的心。他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人是精策咨询公司的高级合伙人顾家伟，人出了名的难搞，但这次给到的装修案子很大，他可不想黄了这个单。
顾家伟一向最看重时间，本来算好了苏醒早上先去手头上另一个案子的工地现场看看，回来时间刚好，谁知道今天顾家伟提前到了，这左等右等，他都已经帮顾家伟换了第三杯龙井了，苏醒人却还没回来，把他急得头发都要秃了。
莫总正愁着想说点什么，助理大王就推门进来，“莫总，顾总，设计师来了……”
莫总呼了口大气，谢天谢地，总算来了。他的视线随着顾家伟一同往门口看去，咦，怎么只有一个？
不管了，有总比没有好。
“顾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我是顶点的设计师沈梓浩。”他微微欠身，和顾家伟握了手，“可以的话，我们就开始吧！”
沈梓浩很会说话，没多久就已经和顾家伟相谈甚欢，正聊得热络时，只听“叩叩”两声──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他们的对话，“不好意思，来晚了。”
苏醒原本面带歉意，但进门发现里面除了莫总和顾家伟，还有第三个人，笑容顿时就凝结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莫总见她来了便起身介绍道：“她就是我们顶点的另一位王牌设计师──苏醒！”
苏醒向莫总投以质问的目光，但后者当作没看到，她只好先压着诧异坐到一旁。
沈梓浩举起两根手指跟苏醒轻飘飘打过招呼，随即又将视线转回到顾家伟身上，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沈梓浩明显做过功课，对顾家伟最近负责的案子了如指掌，几番明里暗里吹捧哄的顾家伟心花怒放。
苏醒坐在一旁，几次想插嘴都插不进去，趁着沈梓浩喝口茶的空档，才得以将笔记本放到顾家伟面前，“顾总，我们团队已经做了初步设计方案，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关于风格定位，我觉得咨询公司需要化解那种硬性的气质……”
顾家伟在空中比了个停的手势，“对于不遵守时间的人，我通常是一票否决的。”苏醒心头一沉，刚想开口，顾家伟却继续说：“不过……既然是‘女设计师’，那我就不要求那么严格了。”
苏醒听着心里不快，她最讨厌有人在工作上以“性别”为由看轻她，当即从座椅上起身，不卑不吭地道：“顾总，我刚才奔进会议室的时间是 10 点 59 分 48 秒，严格地说，我没有迟到，是大家早到了。”她豪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而且据我所知，您公司的主任也是能力出众的女强人，不是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顾家伟的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手肘撑在把手上，十指紧扣放在胸前，意有所指道：“但她还是‘单身’，对工作能够付出百分百的热情。”言下之意就是：你能吗？
先是强调“女设计师”又是“单身”苏醒已经没什么好脸色了。
莫总也知道苏醒的脾气，见状赶紧在一旁帮忙说话，拍拍胸脯道：“顾总您放心，我们苏醒这么多年来都是家庭事业两不误的，她的能力我以人格担保，绝对不用怀疑！”
“我不是怀疑她的专业性，这女人啊一结婚生子，她的重点自然会倾向于家庭，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还能分给工作几分？我们公司有不少这样的例子，都是名校毕业，结了婚后无一例外都当了全职太太，这说明什么？平衡好事业和家庭，这可是门大学问。”
苏醒蓦地笑问：“顾总也有家庭吧！那不知您是怎么平衡的呢？”
顾家伟一脸理所当然道：“我是男人啊，家里都是我老婆在管。那句话怎么说的，我负责赚钱养家，她负责貌美如花。”
莫总闻言连忙陪笑：“哈哈哈哈，顾太太可真幸福呀！”
沈梓浩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顾总这样的男人，真刚！要不是我是男的，我都要羡慕顾太太了。”
顾家伟原本一脸得意地接受两人的吹捧，谁知道苏醒却冷不防问了一句：“所以您的成功，是牺牲您太太的事业来成就的事吗？”
原本愉快的气氛瞬间就凝滞了。
莫总赶紧再替众人倒茶以缓解尴尬，一面又夸起顾家伟家庭多么幸福，一面偷偷朝苏醒使眼色，示意她别再说了。
苏醒只好把PPT再挪到顾家伟面前，他看了一会儿，直接忽略苏醒，转而问沈梓浩，“沈设计师，你有什么想法？”
沈梓浩忙推笑，“这……我其实也刚来，事务都还在熟悉阶段。”
“那有什么？都是金牌设计师了，又不是新手，我相信你。”
这刚刚好点的气氛又干掉了，莫总心里想：我太难了。
顾家伟走了之后，苏醒来到茶水间打算喝杯冰水降降火，就听见里面两个小助理在聊他们刚才在会议室的八卦。
大王：“听说老大今天被客户性别歧视了？真的假的？”
肖肖撇着嘴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八面玲珑的空降王牌。”
“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就……”肖肖说到一半，见大王一脸尴尬，还疯狂对他使眼色，“你干嘛呢？眼抽啊？”他转头一看，只见苏醒拿着杯子看着自己，吓得赶紧住嘴。
“姐，您要喝咖啡是吧？我来泡我来泡！”
苏醒黑着脸说：“不用了，我自己来。我今早交代你的资料整理完了没？”
“还、还没呢！我马上就去用！”话音刚落肖肖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大王当然不想自己面对此刻心情不佳的苏醒，赶紧也找个理由撤退，“那个，我想起莫总还交代我去给客户打电话，我也先走了。”
等到茶水间只剩自己一人，苏醒才拿出电话拨了奚彬的号码。
“教育局的事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什么教育局？”
“教育局接受市民咨询统筹的事啊！时间和地点！我今天早上不事交代你了吗？”
“哦，呃，我忘了，没关系，这事不急，哎哎我领导在叫我开会了，我回头在和你说啊！”
“什么不急！喂？喂！奚彬！”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嘟嘟嘟嘟的声音。
苏醒气得喝了一大口黑咖啡才压下想尖叫的冲动。一个两个都这样！
“啧啧，不加糖不加奶，你有自虐倾向吗？”沈梓浩将一个咖啡杯推到了她面前，“尝尝我调的。”
苏醒没心情应付他，没好气道：“谢谢，不过不用了，我们品味不一样。”
“用浓咖啡强撑，苏醒，你也老大不小了，不怕以后骨质疏松吗？这么拚干嘛？”
“你看起来也不是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不用回家陪老婆孩子吗？”
“我是男人。”
沈梓浩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苏醒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强调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几乎是条件反射就竖起了全身的刺，“男人怎么了？是多只手？多只脚？还是多个脑袋？多颗心脏？吸空气就能饱吗？”
“别冲我发火啊！”沈梓浩双手作投降状，“我可是授命过来帮你的救兵！怎么样苏大设计师，有难搞的客户吗？交给我，我来搞定。”
苏醒挑眉，交给他？只怕之后这顶点就没她的位置了吧！
“我这里没有你说的难搞的客户，也不需要你帮忙，谢谢！”
“要不你能不能把你手头的案子给我看看，我尽快了解公司事务，也能更好配合你嘛！”
苏醒不可思议地盯着沈梓浩看，没想到有人能厚脸皮到这种程度！
“埃，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啊！话还没说完啊！”
苏醒快步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心里腹诽道：说他是交际花，还真是没冤枉他！
另一边的奚彬根本没有会要开，他还是记着苏醒的话，上网搜索了教育局的官网，但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儿就又专注地继续去黏自己的黏土作品了。老陈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真不考虑改行开个手办店吗？”
奚彬吓得手一抖，那彩色玻璃碎片就歪了，他趁胶还没干赶紧矫正，“你要把我吓死啊！”
见老陈在一旁拆快递，奚彬道：“那是部门同事们送你的离职礼物。”
“呦，这电饭煲不错，谢了。”
“你还真喜欢啊？我还说他们呢！送什么不好，送你一个大饭桶！”
“够了啊！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拐着弯说我呢！”老陈将电饭锅又收回箱子里，淡淡道：“你别说，出国就会念家，特别是吃的，这中国胃将就不得，我还打算背大米去呢！再说了，新西兰的电器可贵了。”
奚彬打趣道：“你这是高级玩法啊，给孩子换学区，一换换到南半球去，啧啧，真打算去那边做土著？”
“还不是为了孩子。”老陈苦笑，“没办法，在这件事上我老婆确实比我消息灵通，听家里领导的话就对了。”
奚彬闻言双手抱头，哀声道：“我惨了，我家领导正为这事灰头土脸呢！我听到耳朵都要长茧了，我就想不通了，这上什么小学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老陈语重心长地和他道：“不是我说你，这种事情，你务必得听老婆的！”他站在一旁整理着杂物，将几本计算机的研究书扔给奚彬，“这些我用不着了，送你。”
“给我干嘛？你去新西兰不能干老本行？”奚彬不解问。
“我都这年纪了，谁要请我？”老陈笑道，他拍了拍电饭煲，“你们这东西还真送对了，我打算和我老婆开间餐馆，当大厨。”
“这么牺牲，值得吗？”乔彬忍不住问。
孩子不可能永远不长大，他们会有自己的人生，现在就这么走了，如果以后哪天回想起来难道不会后悔吗？
有了孩子，父母就不能有自己的人生了吗？
老陈倒是看得很开，拍拍他的肩，“早晚都要走的，我这也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劝你也早点留个心眼吧！别天天在这傻傻地往死里干，身体坏了，吃亏的还是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