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一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此时多了一点点繁华,也多了一点颜色。
一条条醒目的横幅,一张张喜笑颜开的面孔,无不解释着社会在变好,生活在变好。
这是走进千禧年之前,给伟大的祖国最好的礼物--澳门。百年来的屈辱历史,终于在今朝得以一雪前耻。
王一文一个人漫步在街上,心里还是充满着疑问,以前王春生在这一带婚丧嫁娶的事情上,很出名,可唯独不去李家沟。
后来王一文质问过他,但并没有得到有用的答复。
看来表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总是有着特定的因果关系。
没有人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随随便便的就可以将父母二字当成一种简单的称谓。
王一文做不到,无论她是一个多听话的女孩。
后来王春生也多次劝她不要固执,为此两人的聊天都是以吵架结束。
之前的躲之不及,那为什么现在他会在这个时候同意他们来认,难道是因为那个久病不起的人?
王一文在李凡家最后对视的那个眼神,有期望,有内疚,还有绝望。
让她久久难以忘怀,她的心里并没有想要钱,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让她不知所措,她只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想让他们一家知难而退而已。
王一文一个人漫步在街上,看着那些写着庆祝澳门即将回归的横幅,心里还是有些触动的。
因为它们表达的,同样都是一个母亲渴望儿女回归的景象。
正当她的思绪飘忽不定的时候,一家音像店很不合时宜的响起了《十三不亲》这首看透了人生百态的歌曲。
有种雪上加霜,往伤口上撒盐的感觉。
演唱者是那个仅仅是因为跳个舞,就锒铛入狱的迟先生。可他总算因祸得福,写出了很多脍炙人口的歌曲。
而王一文则没有像他一样有才华,他不幸中带着万幸,王一文的不幸中只有伤感。王一文的原本平静安逸的生活,就像面明镜一样,碎了便不可能再重圆了。
从小到大,从未做过重大决定的她,显得有点无所适从。她还没有想通,她想暂时逃离这里,逃避着无论对错的决定。
王一文打开了刘铭全留给她的纸条,盯着上面的电话和地址看了许久,最终她还是逃避了,选择了这个,对她来说满腹经纶的男孩。
正当形单影只的她做着孤独的决定时,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最近的一个菜馆出来,摇晃着身子,蓬头垢面的,像是一个月没洗澡一样。
王一文有些惊讶,这个身影有点眼,急忙跑过去,说,“哥,你不去上班,怎么在这里,怎么喝成这样?”
他定了定眩晕的身形,抬头看了一眼,下意识的紧紧抓住她的手,喊了声她的名字。
这正是几天没见的王一鸣。小时候王一文一有心事,总是能找到王一鸣来当她的观众,而这次,居然连人影都没有见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王一文将王一鸣扶到路边坐下。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狼狈不堪的王一鸣。
她问,“哥,你以前不喝酒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文文,今天.…我跟爸吵架了。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咱俩一直是同病相怜。”
“你都知道了,哥。”
“我不明白,我们现在的生活过的不好吗,为什么爸非要这么做?难道就因为他们家比咱有钱吗?难道就因为他们家有个病入膏肓的人吗?难道为了满足他们的一己私利,就得拆散我们家吗?”
“哥……”
王一文哭了,哭的很委屈,多日来的心神不定,此时终于发泄了出来。
最终,能带给她安全感的,还是王一鸣,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哥。哪怕是陪她一起难过。
她哭了好久,王一鸣并没有过多的安慰,因为即使感同身受,但并不能分担痛苦。
她偎依的王一鸣的身旁,就像小时候那样,在田野里,王春生干活累了,就会给他们俩,吹上一段,教他们婚丧嫁娶中应时应景的曲子。
那时刚五六岁的王一文,就像现在这样,静静的坐在王一鸣的旁边,偎依着王一鸣,听着父亲讲述的礼节。
她的世界里只有对生活不屈不挠的父亲,和积极向上的哥哥。
那时的她不懂,但她陪着王一鸣一起懂。王一鸣对音律的天赋很高。基本上得了王春生的真传,可惜后来行业的落寞,没有给他们的传承一个机会。
过了许久,王一鸣对着已经停止哭泣的王一文说,“文文,你觉得我怎么样?”
“怎么这么问,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永远都是我哥,不会被人分开的。”
王一鸣莞尔一笑,说,“和刘铭全比会怎样?”
王一文不明白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说,“这怎么能比嘛,关系不一样。”
“你喜欢上他了?”
王一文没有回答,她觉得不好意思。她不懂什么叫情窦初开,她觉得她还小,但却扼制不住内心的那些美好的想法。
“我比不了他,方方面面都不行。如果你真有想法,就应该大胆一些。”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里面厚厚的一沓。
“这是两千快钱,有刘铭全的五百,剩下的是我和爸凑的,拿去吧。我们都是平常百姓家,没有刘铭全那样的关系网,能有这样的机会,还是应该珍惜。”
王一文接过信封,压力要比钞票的自重大很多,她知道即使有再大的分歧,他们俩都会尊重并无条件的支持她的任何决定。
“还有就是…”
王一鸣欲言又止。
王一文抬头看着他,路灯下的王一鸣比往日憔悴了很多。
“还有就是,就是,我虽然跟爸吵了一架,但是我最后是同意爸的做法的。你可以打我,骂我,也可以说我没有原则,没有力场。但爸这么做都是为我们好。”
王一鸣就是因为王春生的交代,所以才第一次借酒消愁。他知道王一文的心思,是和他们的观点相悖的,但是他没有办法。
“为什么呀?”
王一文怔住了,完全不相信这些话是王一鸣说出来的。脸色刷的一下阴沉了下来。
“你也认为我是多余的是吗?你们商量好的对吗?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对,非要把我扫地出门吗?”
“我……”
王一鸣被问的无法反驳,再冠冕堂皇的词汇都让他觉得苍白无力。
“你有没有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你是我哥吗?从小到大,我都听你的,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应该知道我内心的想法。如果你是我,我相信你也不会那么草率的就相认的呀。”
“我是不会认的,即使那个疯了的女人站在我跟前,我也会装作无动于衷的,可是你不一样,认了对你将来是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不就是有点钱吗?我不需要这样的好处。”
王一文生气了,因为她觉得没有人懂她。
转手将信封扔给了王一鸣。
王一鸣愣了,这是第一次见王一文愤怒的样子,以往的小打小闹体现更多的是娇嗔。
“一文,现在我有两个办法,你来选择,这是两条不同的路。我知道我也劝不了你,那就只能你自己来选择了。”
“什么意思?什么路?”
王一鸣调整了一下心态,眼睛看着王一文郑重其事的说,“选我还是选他?”
“他是谁?全哥吗?”
王一鸣表情不变的点点头,“对。”
王一文口气强硬的怼道,“连你也逼我?为什么要在你们两个中间选择?”
“选我。去认了,按照爸说的,只要认了,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走的远远的,爸也同意,咱找个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逼我?”
“选他。带着这些钱,离开,去县城。以后我和爸还是供你到学有所成。还是按照咱们制定好的方案。今天这件事就当我没提过。”
“哥,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把两件不同的事合在一起,它们没有冲突。”
“选吧,选什么,我都一样尊重你,支持你的选择。”
王一鸣下的这个决定至少现在看来很不合时宜,但他也没有办法。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成长的过程中,烦恼总是会如影随形。
王一文哭着,纠结了很久,目前她还不能接受那边迟来的爱。这一点,她认为王一鸣应该是知道的,可偏偏这个主意是王一鸣出的。
如果抛开后面的因素,单单选择两个人,那么王一鸣的胜算很大。因为此时王一文也才情窦初开,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巧就巧在后面挂着条件,选择刘铭全,则完全可以快快乐乐,没心没肺的活着。
可选王一鸣,即使有个全方位的保护伞,依旧可能是身心疲惫,苦不堪言。
最终,王一文目不转睛的盯着王一鸣,慢慢的伸手拿回了信封,而王一鸣也是全神贯注的盯着王一文。
四目对峙,没有语言,却表达着内心所有的想法。
拿到信封,王一文绝望的选择离开,转头的一刹那,泪如泉涌般流下,但这时候她强忍着不能哭出来,她明白她失去了什么。
良久,王一鸣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他知道了王一文的选择,没有选择他,或许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王一鸣感慨,王一文终于有了独自面对的勇气,他感到很欣慰。
但是,他却在止不住的抽泣,很久都平息不下来。
因为他无法预料,将来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