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朱寒牵着阿蛮往前跑,阿蛮一直在哭,但只是流泪却不发出声音。
朱寒心烦地瞥了眼阿蛮的脸,和她脸部锐利的曲线不同,阿蛮的脸总是柔弱的。
“如果苏死了的话,我们也不会活着逃走的。”朱寒停了下来,在山脚下,他看到了徐吉说的那只百余人的队伍,在他们营地的旁边拴着血统优良的战马。
这种马即使在林间的山路奔跑也远远比人快上许多,朱寒停了下来,她要在这里等苏。
“对不起。”阿蛮擦着泪,音若蚊呐。
朱寒讨厌阿蛮,她不太明白,也许是因为阿蛮的柔弱,又或是一些别的什么。
“我来了。”苏疲倦地说,朱寒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她们身后的苏吓了一跳,“我们走吧,要快一点。”
“我走不动了。”阿蛮吸了吸鼻子,“你们走吧,我会自己藏起来的。”
苏沉默,他松开了剑把它丢给了朱寒,将阿蛮背到了自己背上。
“再过几里地就是邶城湖,到了湖上,上了船他们就追不上我们了。”苏背着阿蛮向前跑去,朱寒抱着剑愣了愣。
“跟上我。“苏回头,等着朱寒。
女孩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希望她们能好好的活下去,心中所想的都能成真,哪怕只是再微不足道的愿望。
三人已经跑出很远了,雨已经停了,朱寒跑不动了,苏的体力似乎还十分充沛,虽然朱寒觉得他已经很疲倦了,似乎从最开始见面的时候,苏就一直很疲惫,在徐吉死后男孩就更加疲惫了。
苏没注意到朱寒已经累得停下了脚步,继续带着阿蛮往前跑了几步,朱寒突然觉得委屈,对着苏的背影吼道:“我累了!跑不动了!”
苏回头,看了眼隐在夜色中的寂静的来路,说:“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儿,但不要太久。”
苏用自己的斗篷铺在地上让两个女孩坐在上面,苏喝着水注意到朱寒奇怪的目光,被呛了一下,“怎么了?”
“那几个人都死了吗?”朱寒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问。
“还剩下一个,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杀他也许会很浪费时间。我答应过你会尽快追上你们的。”苏把剑拿了回来。
“没事就好。”朱寒不说话了。
苏以为女孩是想好好休息一下,可下一瞬间,朱寒又开口了,“等战争停止了之后,你有什么想干的吗?“
“回离城吧,我大概会在离城心湖附近开家花店,就像徐吉说的那样。“
苏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说出这个名字,阿蛮难过的撇着嘴,不过没有哭。苏对着阿蛮问:“你以后想干些什么呢?”
“我要回离城,那里不仅有我的朋友,还有爱着我哥哥的人们,我要回去告诉他们不用等他了。”阿蛮又吸了吸鼻子,“最后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来你的花店帮忙。”
朱寒撇撇嘴,“那我就当夏煌历史上第一个女王,做最贤明的君主。”然后来看你们,这是她没有说出口的话。
“我们该走了。”苏看了看天,“还用我背你吗?”
阿蛮摇头,苏摸了摸剑鞘,希望还来得及。
三人走后不久,阿尔带着队伍停在了苏他们停留过的空地上,“他们跑不了的。”阿尔阴狠地说,他又想起了那道连他都发寒的剑光。
“在邶城湖之前追上他们,必须追上。”阿尔上马,马带着铁青色的面具,面具下马的双眼血红,就像是食肉的野兽。
苏带着女孩们来到湖边时,黎明依旧没有到来,夜色还是很深,这里没有船夫,只有几艘被遗弃的木船,虽然被铁链拴在岸边但好在还是有几艘能用的。
苏拔出剑,火光乍现,他把船上固定着铁链的木桩砍了下来,朱寒是在这时候抓住了他的手,颤抖着。
岸边被马群围住,马上的人连同他们脚下的马一样默不作声,唯有偶尔从马的面罩下喷出的白气发出微弱的嘶嘶声。阿尔还是追了上来。徐吉说的没错,惊扰了那群夷人,他们很难逃掉。
苏把朱寒推上船,又把阿蛮也送到了船上,用脚尖轻点船头,将船送离岸边。朱寒没法拒绝他,因为男孩此时的眼神是如此庄重,他在说离开这里。
“我会跟上来的。”苏低声说,朱寒和阿蛮已经离岸边很远了,不过朱寒依然想要努力看清男孩的身影,他舞着剑,便有游龙般的剑光,但朱寒觉得那些剑挥舞出来的轨迹更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苏舞出的花不是为了让一些人死去,而是为了让一些人活下来。
在最后,阿尔捂着胸口的伤,颓唐地坐在地上,看着同样颓唐的男孩,他看的出男孩很累了,直到这时他才讶异于男孩年轻的岁数,阿尔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想击败的只是一个内心早已疲惫不堪的对手,而现在他自己也要死了。
“你成功了,我们追不上她们了。”阿尔费力地说着,“但你也要死了,和我一起。”
苏没有理会他,而是闭上了眼,朱寒曾经问他如果不是这该死的战争,他们会是很要好的朋友吧,在离城过着安定的生活。苏回答说,不,他们不会成为朋友,甚至连面都见不上。
苏难过地想起女孩微微悲伤的脸,他现在想说,朱寒能和你成为朋友,很好。
这时代的黎明就要来了,但在黎明之前,总是最深的黑暗,有人会等来黎明,也有人会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消逝。
(6)
这大概就是苏几乎所有的故事了。再然后朱寒带着阿蛮平安地来到邶城,在邶城湖的码头上等了整整三天,最后朝中一名重臣亲自来这里接走了她。朱寒来到住所之后,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又在床上躺了三天。
朱寒让人安排好了阿蛮的去处,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她。朱寒每天忙于各种事务中,朝中有以往支持他父亲的重臣,现在他们看着朱寒,希冀着一个奇迹。
游野1688年,冬至,朱寒当上了新王,离城的战火已经被她平息,绵延在其它各处的战争也无一例外。有一天在湖边的一所行宫中,朱寒听到了阿蛮离开的消息,她回离城去了。朱寒也想回去,但现在还不行,她是新王,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她。
再之后又过了一年,夏煌已经完全安定了下来,朱寒听说离城在今年的冬至节上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朱寒觉得该回去看看了。
离城,广场上人群和唱着一首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民歌,教堂已经焕然一新,神色肃穆的神父站在高台上祷告着,空气中混着汗味与酒味。这座城的每个人都在为节日的到来欢庆。
“王呢?”骑兵团团长怒不可遏地对着一个小侍女问。
“你们居然能把王弄丢了!不可理喻!”骑兵团团长挥舞着手,吓得侍女几乎要摔倒过去。
“王说她自己会回来的,不用找她。”
团长猛地回头,看到开口的是新王的随身侍从,他质问到:“你最好告诉我王去哪了,不然王出事了我们都得付出代价!”
“我不知道。”那人耸耸肩。
朱寒走到了城心湖,和邶城湖相比这里是一片再小不过的湖。苏说他想在这里开一家花店。人群川流不息,四处挂着彩灯喜气洋洋。朱寒突然想到用不用在这里为苏建一个墓碑,不过墓志铭要写些什么呢?
“朱寒。”男孩的声音传来。
朱寒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看见苏坐在轮椅上,被阿蛮推着安静地等在一家店铺前,是家花店。
苏已经提不起剑了,不过现在他每天只需要和一些花打交代,真是个好时代。
“好久不见。”苏笑着开口,店内微黄的光像暖阳般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