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邻居
江心月的婚姻失败了。
不是从她第一次发现丈夫有外遇的那刻开始失败——那时她还会伤心、气愤,会不知所措,会试图挽回,会小心翼翼隐瞒她的发现,生怕点燃***的是自己。
那时,既然还有一方格外在乎这段婚姻,它就不能算彻底失败。
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江心月终于对此类事件不再意外。有人委婉暗示她,冯洪又结交新女友时,她只会在心里愕然:又一个?
除此之外倒没有多少痛苦,由此也能得过且过。
今天,江心月得知冯洪又找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女友,据说才刚满18岁。她恶心反胃时忽然萌生一个念头:这段婚姻该结束了。
江心月知道自己要同冯洪离婚,但什么时候说出这句话,她还没想好。
不能这么简单便宜了他!她有坚定而强烈的意愿,但也很清楚,自己还没有想好如何惩罚他。
冯洪是个恶心的背叛者,卑鄙的骗子,同时也是个成功的商人,足够奸猾狡诈、心细胆大。江心月暗自掂量过:明刀明枪也好,釜底抽薪也好,哪方面都不是他的对手。
按兵不动最好,可那也意味着困在一个破落的格局中自寻烦恼。
一面想着“我要报复”一面却无计可施的江心月,不知不觉开始酗酒。像这样在大白天烂醉,还是第一次。
但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会回来看到。白天不会,晚上也不会。
先把冯洪的藏酒清空再说!江心月恶狠狠地想。她不屑留到离婚时,为那些价值巨万的美酒同他争得面红耳赤。作他老婆时喝光光,名正言顺。
咦?酒瓶又空了?江心月摇晃着站起身寻酒。
晃晃悠悠走了很久,还是没有走到酒柜。怎么回事呀?十几米的距离,好像走了一整年?江心月闭上眼睛,双手抱头,用力揉。
有人在窃窃私语。是电视没关吗?不管了。
“豆芽巷的每个掌柜都必须和外界打交道。哪怕一次也好,你要去交换他们的不幸。”
“是不是一次就好?”
“总之,你先做一笔生意试试看吧。”对话飘飘摇摇,在这里打住。接下来是一声漫长的“吱呀——”有扇门打开了,门枢仿佛多年未曾上油。
江心月不记得自家有这种老古董。她晕晕乎乎地望向声音的源头。
一扇门,就在她面前敞开。
她已经不在自己家里,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别人家的外面。门后的女主人直直地盯着她。江心月挥舞手里的空酒瓶,向人家傻笑:“你好啊。”
“你好。”那女子直视着江心月,眼睛冰凉凉的,恍若一潭微澜的深水上倒映点点细碎月光。她的眉目清淡,线条纤细,尤其是那张小嘴,薄得只剩细细一抹淡红。
江心月摇摇晃晃打量面前的房子,满眼绿油油的爬藤植物。
这高档社区全部是独门独户的小别墅,可江心月不记得有这么绿色天然的邻居。“这是我们社区吗?我好像没来过。我住在附近,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江心月口舌不清地喷酒气。
女邻居大开了门走出来。她穿一身青色的套裙,风格比较复古。左襟上点缀一朵大大的、用丝巾结成的嫩黄色绢花。气质高雅,神情冷淡,待喝醉酒的女人却亲切热心。
“你醉得很严重,先进来坐一下吧。”女邻居走上前,伸出双手搀扶江心月。她有一双很美的手,手指修长,像珠宝店里用来展示戒指的模型。
无可挑剔的美人!江心月咕哝着“谢谢”,自然而然地靠在她臂弯里。难得女邻居毫不介意江心月满身的酒气,牢牢地扶住她。
门吱呀开,吱呀关,接下来的景象让江心月大开眼界。
竟然有人在室内种爬藤植物,深而且长的房间四壁,爬满翠绿的藤蔓,巴掌大的绿叶一层层覆盖墙壁,无数个含苞待放的花蕾垂在绿叶中间。
这还不是最稀奇的。
江心月见所未见的是,屋子中央挖出一口又大又圆的水井,足有一米多宽。井水涨满,再高一公分就要从古色古香的井台上溢出来,却恰到好处地停住。
吊顶上一盏球形灯做成月亮造型,正悬在井口上方,轻轻旋转着倾泻银光。水面上倒影变幻,从弦月到满月,再变回弦月……真独特的设计。
井台旁边散放几把藤椅。女邻居扶江心月在藤椅上坐好,自己跪到井边,从井中掬一捧水,认认真真地洗手。
江心月从没见过有人洗得这么认真,忍不住说:“你的手很好,这样用力洗不利于保养。”
女邻居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是在洗手。”她的声音十分轻,不及落叶扑地的动静。
“那你在洗什么?”江心月稀里糊涂。
“我在洗月亮的倒影。”说着,女邻居又垂下头,仔仔细细去涤荡水波。
江心月若是状态正常,必定以为女邻居脑子有问题。但她这时醉得很兴奋,觉得洗月亮的倒影实在是一件无比风雅的事情。她沉默地看了好久,问:“你洗了多久?”
女邻居仰起头思考,千万青丝在月球灯下滑动,从她的脸侧滑到身后,露出白皙的脖子。这时候江心月才发现:女邻居的眼睛是幽深的青色,映着月光,像冻土上点缀一层薄而冰凉的霜。
“很久吧……”女邻居偏偏头,乌亮的头发在月华中抖出层层浅淡的光。“一百年?”
“一百年?够毅力!”江心月哈哈大笑。女邻居也笑起来,薄嘴唇轻轻一抿,几乎不见,只留两颊一对若隐若现的笑涡。
“一百年……你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真好。”江心月苦笑,“我就不行。5年前还有冯洪这样的追求者。才5年,又老了这么多。离开他,我要孤独终老么?不要离开他,用后半辈子斗法,打发无聊貌似也不错……你说呢?”
女邻居专注地洗月影,不知有没有在听。江心月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说:“她们不会老吗?有天她们也会耗尽青春,落到我的下场。”
“她们的下场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她们落得悲惨,你不幸的婚姻就能改变吗?”女邻居缓缓地说。江心月明明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女邻居居然能完全明白。
“你说的没错。”江心月拎起酒瓶放在嘴边,可是里面早没有酒。她不高兴地丢掉酒瓶。“你说,老天爷不会瞎了眼吧?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他也不来管管!”
“老天爷的心思,谁能知道呢?”女邻居不再洗月影,双臂交叠在井台上,转脸凝望江心月,纤薄的小嘴吐出一串轻微的声音。
明明轻得几不可闻,却在江心月的心头炸了一声又一声。
“我帮你,好不好?比老天爷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