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邻居
乐弥摩与秦娴面面相觑,对视了足足五分钟。
听完芦雁吟的故事,他们都没有说话,却能够从对方的面部肌肉里,读出细微却熟悉的表情讯息:“你相信吗?”“我不信。”“我也不信。”“可是……”
最后还是乐弥摩先恢复镇定,说:“这个故事暂时放一放——跟我们要查的东西没有直接联系。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查清楚,昆吾那个案子。”
秦娴点头的时候,乐弥摩的手机又响了。可能是当着秦娴的面不便交谈,他支支吾吾地尽量节约用语,态度却保持着敬意。
不用问,打来电话的人一定是所谓的“上面领导”。秦娴这样想,忽然发现自己从来不知道“上面”是谁。
是谁要他们从发疯的黄昆吾嘴里挖东西?为什么要揪着黄昆吾不放?
秦娴以前从不关心,只想弄明白病人的病情。短短数日之间,她变得无法忽视这些疑团。她稍微留心听,但乐弥摩说话极为谨慎,“除了我也明白”、“一定会抓紧”还算长句之外,几乎都是“了解”“是的”之类的附和。
秦娴装作没有在听,手里没停:她飞快整理出一张叙事时间表。
昆吾、芦雁吟和傅玲珑的大学时代。芦雁吟离奇失踪。傅玲珑是证人。昆吾毕业后来到密陀市。毕业之后黄昆吾和傅玲珑仍然见面。毕业之后第四年,傅玲珑试图揭发某人之前突然发疯。黄昆吾和江心月不时去探望。
接下来是非现实的后续:发疯之后的傅玲珑在幻想世界里自杀,遇到了豆芽巷的掌柜。
这次拜托豆芽巷的,不是人鬼狐,是一个疯女人在幻想世界中的分身。疯子傅玲珑的肉身在精神病院,但她的精神徘徊在另一个世界,恨不能让某个人去死。
昆吾看着精神病院里的傅玲珑,也用不为人知的方式看着幻想世界里的傅玲珑。
这故事非常关键,只也许这是黄昆吾最接近现实的一次叙述。
乐弥摩等到对方挂断电话,才叹口气,把手机揣回口袋里,而不是放在办公桌上。他可能是担心秦娴看到来电显示。
“还有很多材料没有处理。我们必须通力合作,今天要整理出一些眉目。”乐弥摩打开厚重的档案袋,揪出所有的故事,分了一沓给秦娴,命令式的说:“从里面找出和江心月有关的所有情节。哪怕只有一句话提到她,也要找出来。”
原来上面的目标不是黄昆吾,是江心月。
大富豪的遗孀,精神病院的所有人,失踪的可疑女人。秦娴早觉得,江心月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女人,她像童话里的女巫,掌握法术,在缺失仙女的童话里,谁拿她也没有办法。看来在她身上,不止有黄昆吾、傅玲珑和她自己的秘密,还有更多人的秘密。
秦娴嘴角浮起冷笑,“我在记录的时候就格外注意了。黄昆吾没有讲过关于江心月的故事。他从不使用化名,没有就是没有。”
乐弥摩仿佛已经有了线索,胸有成竹地说:“江心月曾经有另外一个名字。江春兰。”
秦娴轻轻地蹙眉,大致明白江心月为什么要改名。春夏秋冬梅兰竹菊,早变成人们眼中大俗的名字,以江心月的身份自然不能容忍。
不过这也提醒了她:春兰这样略带乡土气息的名字,的确在黄昆吾的故事里出现过。乐弥摩似乎也在同时想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去抓桌上的故事,几乎是同一时间扯住了同一份装订好的故事,一人抓着一个角,四目相对脱口而出:“邻居!”
原来江心月真的在豆芽巷里。
幸好秦娴的整理习惯良好,为每个故事制作两套编号。一套按照昆吾讲述的时间排序,她深信昆吾对故事顺序的安排当中,隐藏着她还没有总结出的联系。另一套按照豆芽巷的门牌号。春兰的故事被编为4号浣月坞,种子店的故事,是黄昆吾较早时候的讲述。
当时黄昆吾精神状态很混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讲了好多无关紧要的故事。一开始大家以为他的每个字每句话都暗含玄机,试图和案件挂上联系,后来发现全部是天方夜谭。秦娴渐渐慎重,拿到这故事之后没有在第一时间往江心月和冯洪身上去想。
不太厚的几页纸而已。但那的确是黄昆吾很早之前就讲过的故事。
也就是说,黄昆吾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他们,关于江心月的秘密。
是他们一直没有发现通往这里的路径。
这一刻,秦娴和乐弥摩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黄昆吾的脸,想起他那股半疯癫半戏谑的语气。
“因为我会讲出光临豆芽巷和马蹄街的路径。”昆吾一本正经地这样说。“人类一旦知道,一定会忍不住前往。好奇害死猫呀。”
乐弥摩和秦娴不由自主地抓着那故事,打个哆嗦,同时猜到,对方也是为同样的记忆而寒颤。
“只有一份。我先看吧。”乐弥摩提议。
秦娴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说:“我有电子版。传你电脑上,打印出来。”
真奇怪,在这种看似危险的时候,他们在争着冲过终点,仿佛要夺取胜利。两人对这念头笑笑,低下头。
“此时此刻还是大白天,但春兰喝醉了。醉醺醺的状态下,她做了一个白日梦。”
浣月坞的故事如此开头。
秦娴三下两下把文档中的“春兰”二字全部换成江心月,重新打印一份给乐弥摩。但乐弥摩摇着头说:“你看这个,我就看电脑。”他是不想让秦娴有机会动他的电脑。秦娴看得透,也没意见。
改了名字的故事,看起来顺气多了。
※
江心月结婚时,已经34岁。34岁才迎来第一次婚姻,对很多人而言不可思议。和她同日拍婚纱照的那对小夫妻,足足比她小十岁,望向她时,目光带着好奇和揶揄——江心月补更多的粉,做活泼的发型,挑选更塑身的礼服,仍不能和真正的年轻人相提并论。
岁月太凶狠,但江心月并不遗憾。到这个年纪,她终于真正清楚自己要和什么样的男人共度一生。愿意与不再青春、不再娇艳的女人订下白头盟,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能共享生老病死的配偶。
遇到冯洪是一种幸运——这念头支撑她5年,今日终于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