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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十一)

出事了。

镇上来了一队川僰马帮,有百十匹马,三十几号人。蛮人起得早,他们把牲口赶进柳林饮完水,就围在池塘边上一遍一遍洗自己的脖子。南人爱干净,他们用袖子擦一把脸,然后低头照一照,端看一下自己的模样。当这些汉子在水中没有找到自己的映像时,就嗷地一声散开了。

这些髡发跣足的汉子就像被开水烫着一样,吐着舌头在池塘边乱跑。有时候还用手拍几下屁股,哇哇怪叫,脚脖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跑来跑去样子就像低空盘旋的秃鹫,像是在呼朋引类。不过叫声确实像老鸹,引得镇上的人们驻足观看。

马嘴在镇口牌坊旁的空地上,练了几趟拳脚,不觉天就亮了。听见大道上有了马蹄声和车轮碾轧声,他两膀一翻,来了一个二黑担山,便收住了身势。

马嘴往回走,来到池塘边的时候,正好望见蛮人跳火。

他们先是骚动了一番,然后就在柳林旁环成了一圈儿,双手搭在前者的肩上,走几步就跳一下;走几步就踢一下,把头顶上的小辫儿摇动得像拨浪鼓。跳动的步伐甚是整齐。嘴里像小鬼儿念经一般哼唱着曲调。

圈内架起一堆火,火焰旺盛,火苗随着跳动的步伐上下起伏,宛如几只活泼的松鼠在木柴堆上嬉耍玩闹。

马嘴站在人群后面往上蹦了几下,把个场面看了个明白。他看见旁边站着一个锦衣大汉,便打揖问道,这唱的是啥戏?

大汉说,傩戏,是蛮人驱鬼时唱的戏。

马嘴假装听懂了,还哈哈笑两声。

蛮人终于停住脚步,他们的头人从跳舞的人中挑出一个瘦弱的汉子,并对他说了些什么。其余的人便冲了上来,三下五除二把他扒了个精光,四脚朝天捆个结实,用木杠串了,由两人抬起来。那木杠上的汉子闭上眼睛,头就垂了下来。胯间那团酱紫色的东西蠕动了几下,便没了生气。

锦衣大汉咧开鲢鱼嘴,笑了开来,哈哈哈,用活人祭鬼。

围观的人群当中有人喊起来,烧死他!烧死他 !

马嘴猫着腰钻进人群,像泥鳅一样绕来绕去,终于挤到前排,在两个臂膀的缝隙间露出脑袋。他转转脖子很是得意,着实看得清楚。

此时,不知是谁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前排那两人身子一闪,马嘴像只水鸟一样飞了起来,他伸出两臂打算腾空而起,怎奈身子太低了,只得贴着沙地滑了过去。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声。

马嘴没有收住身势,一个黑猪拱门跌入跳舞的人群当中,脑袋恰巧钻进两腿之间,踉跄之中急忙站起身,一耸肩就把上面的人给拱了起来。周围又是一片笑声。

骑在脖子上的正是那个头人。他双手在空中挠了几下,咧嘴还笑了笑,这才发现有人把自己顶了起来。他就像落入水中一样,手刨脚蹬喊起了蛮语。

众蛮人扑了上来。他们个个黑着脸,嘴里叼着刀子,猫着腰探着手,一步一步逼近马嘴。看热闹的人群中又喧叫起来,把这小子一起烧了。杀了他,杀了他。马嘴用双脚封住了门户,两腿闪转腾挪,纵横跳跃,躲开了前方的攻势;身子一矮,后面的拳头和棍棒几乎都落在了头人的身上。打得那家伙哇哇直哭。他就像骑在一只斑斓大虫身上一般,欲罢不能。头人哭腔说了句什么,众蛮人便退了下去。

看热闹的人鸦雀无声。

马嘴身子一抖,把头人抛了出去。众蛮人跑上来把他接住,扶身站起。马嘴扼腕摇拳走上前,头人又一声呼唤,众蛮人就蹲成一片。马嘴看着这场面,不知如何是好。

头人哭丧着脸,垂首不语。片刻,侧过身来问马嘴,你想怎样?

听得头人会讲汉话,马嘴就觉得事情好办多了。他双眉一挑,想了想,高声喝道,把他放了。他用手指着那个被剥得精光的汉子说。

头人低声说道,他是我的娃子。我要把他烧了祭鬼,这本不干你事……

马嘴怒叱,放也不放?

头人蹲下,挥挥手说,放人,放人。

众人给那个被剥得精光的汉子松开了绑绳。那汉子捂着裆走过来,非但没有感激之情,反而跳着脚冲到马嘴面前,嗷嗷怪叫。

锦衣大汉从人群中冲出来,照着那汉子就是两个耳光,厉声诟骂了几句。那汉子缩着脖子穿衣服去了。围观的人群中这才稀稀落落地响起掌声。

马嘴问头人,你拿活人祭鬼实属野蛮荒唐,怎么不用牲口祭礼?

头人答,路途遥远大牲口还得驮运货物,这些娃子也是牲口。他们愿意为我而死的。说着还露出不屑的神色。

锦衣大汉冲过来,想给头人也来两个耳雷子,被马嘴拦下。马嘴问起了跳鬼的缘由,头人神色慌张地用手指了一下池塘,便结结巴巴地说出了神的旨意。

马嘴皱了一下眉头,哦了一声,便朝池塘走了过去。池水清澈,平光如镜。探身望去,果然如头人所说,水中不见人影。这让马嘴也感到迷惑不解。

锦衣大汉也朝水中望了一眼,赶忙缩回头,目瞪口呆,不知可否。

这下明白了?头人用嗔怪的目光看着两个汉人。又道,这是我们贡嘎唏里河的水神在显灵。

马嘴冷笑道,不会,你们那儿的水神跑那么老远到这儿来显灵,我看不会。有句俗话说得好,一方水土养一方神。我们这水里有水神啊,龙王爷。要显灵也该是他老人家呀。这可是他的地盘儿。

头人拨浪着小辫儿,说,想不通!

马嘴来至柳树下,把一簇柳条挽个结,另一簇柳条也挽个结,脱去外衣,双腿霍然而起,两脚轻入两簇柳结之中,双手一摆如猴子捞月一般,探身入水。柳树似乎也有了灵性,弓了弓树干,两簇柳条犹如两只大手,轻舒膀臂,悠悠荡荡把马嘴送入水中,没至脚腕。

片刻过去了,水中依然气泡翻滚,一朵朵精致的浪花在水面上绽放,瞬间花瓣碎了,跃上空中,啪啪响成一片。

头人不知所措地看着四处飞溅的水珠,口中默念着水神的名字;那些蛮人只是盯着被拉紧的柳条,他们都为那两棵柳树捏了一把汗。锦衣大汉用手托着下巴,眼珠在眼眶里叽里咕噜乱转。撇一下鲢鱼嘴,也不由得倒吸着凉气。

只听得树干吱呀呀响了起来,水中两只大脚向上踹了几下,柳条紧绷,哗地一声,马嘴倒悬浮出水面。他先是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腮鼓了,又恶狠狠把气吹了出来。众人这才看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圆形石槽,脸已憋得通红。

嗡地一声,众人往后退去,闪出一个场子。马嘴轻舒猿臂将石槽抛到地上。接着一个黑鹞翻身缩回双脚,又一个凌空望月抱住双膝,轻轻落在石槽旁边。

众人一片喝彩,好功夫!好功夫!

马嘴站起身,拱拱手说道,各位请了,在下高存喜,贱字马嘴,乃中原申德府人氏。献丑了,献丑了。

怎么还有叫这字号的。人群中嘻嘻哈哈地响起一片笑声。

头人哈着腰跑到池塘边,伸着脖子往水中看了一眼,便尖声叫道,有了,有了。

众人伸着脖子循声望去,头人这才哭着喊出来,水中有影子了。

众人挤到水边探一下头,又呼啦一下跑回来,围着石槽看个端的。他们把脑袋伸到石槽上面,又相互对视起来,嘴巴往上噘了噘,就发出这样的声音来,奇了,奇了,这就奇了。

这个石槽少说也有四,五百斤。锦衣大汉也蹲在它旁边,仔细琢磨着。不一会儿,目光盯在了槽口的花纹上。他眯缝着眼,不住嘬着牙花子。看上去这汉子是个读书人。

他霍然而起,宣布道,没错,这是个石臼。是用来舂米的。

他还把宽大袍袖一挥,像县太爷断案一样不容置疑。众人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他便得意地撇撇嘴,说,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人群中站出一位老者,啖嗽两声,推髯而笑,哑声说道,壮士所言差异,所言差异。

众人看去,老者头戴蓝缎六瓣逍遥巾,霜眉细目,白发鸡皮;身穿紫红团花坎肩,腰系葱心绿的丝绦,丝绦上别着一把桃木的不求人--痒痒挠。从穿着上来看老者是有功名的人。他把椒木拐杖往地上戳了戳,说道,此地乃为荒漠孤镇,气候炎热干旱,有史以来,未曾有人种过稻禾。没有稻子,哪里用得上石臼。显然这器物与舂米无关。

锦衣大汉红了脸,惨然一笑,说,得得,你以为何物?说来听听。

老者低头看了一眼,说,此物应为饕餮兽石槽,从雕刻手法上来看,接近晚唐时期风格。可认定为前朝所遗之物,是让牲口饮水用的。

他接着说道,据说龙王生了九个儿子,各自有其自己的脾气秉性。单说这个饕餮生性喜好吃食,贪婪美味,龙王就让他司管于炊釜之事。所以人们常把饕餮镌刻在鼎簋之上,借其盛大富足之意。

众位上眼。他用手指着石槽道,槽口就是兽嘴,双目被刻在两侧,獠牙还清晰可见,就在槽梆之上。

众人围上来看了,齐噢了一声。

石槽内还应有个窦孔。老者说道,作为排水之用。

说着一个村童跳上石槽,用树棍儿在一端淤泥中捅来捅去。终于捅出一个泥窝,污水顺着泥窝流走了。

这儿哪。村童喊道,这有一个洞眼儿。

这是排水口。老者答。

锦衣大汉脸红布似的看着老者,臊眉搭眼地笑了笑。嘿嘿。这石兽掉进水里,水面就没了倒影,究竟何为?他问。

老者捻髯颌首道,问得好。这饕餮兽不喜水,本不该立于水中。在兄弟九人当中,只有霸下好水性,算得上水中尤物,固常在涵洞桥头雕有他的身影。也算各司其职吧。不知是谁,将这饕餮石槽推入水中,因此这神兽恼羞成怒,吞掉了水中的影子,以此警示众生人等,捞其出水,归其神位。今日多亏这位少年神勇过人,不但化解了一场灾祸,而且还捞上来这神兽石槽,可谓一举两得,可谓英雄之举呀。哈哈哈。

老者用手拍着马嘴的肩膀不住夸赞。人群也开始喝彩:好样的,马嘴。

马嘴拱手笑道,同喜同喜。多亏老先生一番解惑,我等茅塞顿开。我也是只知石槽,不知饕餮,实在惭愧,实在惭愧。

锦衣大汉顿时豁然开朗,挥了挥衣袖哈哈大笑起来,同喜,同喜。

有人抱来毛毯披在马嘴身上,换下湿衣。

那头人一蹦老高,喜出望外叫道,抬上酒来!

众人一闪,只见几个蛮人搬来一坛老酒,抬上一只烤羊。

马嘴,老者,锦衣大汉和头人坐定下来,酌酒举卮,谈天说地。那些蛮人围定成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头人。那头人一声嚎叫,蛮人们猛然起舞,扯嗓唱起了古老的山歌,把脑袋上的小辫儿摇动得神灵活现,气氛好不热闹。

呀啦嘿,呀啦嘿;

水之祥,山之阳,

金樽酒,万人唱。

呜咚哩格哟,锵锵锵。

……

围观的人们乐得合不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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