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胡孟康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说道“胡某一生无可道也,前半生放荡不羁,与几位挚友纵情欢娱,抚琴唱和,赋诗论道,在外人看来蹉跎岁月不堪回首,但对我而言追忆不已。后半生幡然醒悟,以匡济苍生为己任,虽未曾救黎民于水火,却也使治下小民安康富足,颇有官声政绩,此让我颇为自傲。”
“虽然艾儿,照儿生死未卜,但若能逃出生天,尤其是艾儿不要怨恨我对他没有尽到父亲之责。一定延续我胡家的血脉,匡扶社稷,拯救苍生。....”
顿了一下,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对不起我的夫人,不能听她的良言劝告,使得她郁郁而终。至今我依旧难以释怀,你的屋子至今仍是你在世时的模样,我没有动过,记住我的话...你亲手为艾儿缝制的那条缎带我本想等他弱冠之时亲自给他带上,可惜我看不到了...咳咳”
胡孟康说完,冲着胡艾两人的方向凄然一笑,旋即咳出一口鲜血,喘息不已。回首冲孟西嘶声道“快...快了结了我,我好去陪我的夫人...”
孟西挥了挥手,让所有的人都退出了院子,伏在胡孟康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胡孟康缓缓扭过头说“什么物件?说来听听。”
孟西犹豫了一下,凑上前在胡孟康耳旁悄声说了什么。
胡孟康抬起满脸血污的头盯着孟西“你说的东西我没听过...“
孟西打断他“老爷,怀璧其罪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能瞒过老婆孩子,怎么能瞒过我。”
胡孟康冷笑了一声“既然你都知道,拿走就好了,问我干什么?”
孟西被一句话堵得张嘴结舌,继而怒不可遏“胡孟康,我这是给你机会,等到麻将军到了,让你生不如死。”
胡孟康昂天大笑“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
不及吟完,已是喘息不已。
胡艾知道父亲已存必死之心,自母亲死后他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冰封的情感不在巨大的创伤冲击下会一直麻木下去。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没有像此刻这样苍老,曾经的曾经,他恨这个人,但后来在读过很多书后,他开始思考既然都是因果,那么死生离别不都是应该走的过程吗,恨好像是多余的。所以,他好像不再恨了,应该说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恨了。
他知道最后几句话是父亲给他说的,好像是这么多年来说的最多的一次也是可能是最后一次,他居然听懂了,不知怎么的,脸颊旁滑下两滴清泪。
胡孟康好像看到了他的泪水,突然间已泪流满面,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一声“记住我的话”。
猛然站起来冲到孟西跟前,咬住他的肩头,孟西惨叫一声,用双手掰他的头,试图摆脱这个残忍的吻,但无济于事,这个吻里有多深的恨,孟西的疼痛就有几级,撕心裂肺的惨叫代表了它的级别。
孟西失去理智的死死扼住并扭断胡孟康的脖子后,总算分开了,只是他身上少了一件东西,是他身上的一块肉,在胡孟康重重的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的嘴里含着一块肉,壮志饥餐胡虏肉,人生的最后一顿午餐。
这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胡艾看着父亲倒下的那一刻,身上飘落了一片嫣红的树叶,为这个府里的男主人寄去最后的哀思。
陆万辙一直忐忑不安的观察胡艾,既怕他受刺激太深而发狂,被贼兵发现,又担心他不发泄出来会出事。
可胡艾好像一直没有异样,只是静静的看着发生的一切,就像他在花园里看那株兰花一样。
陆万辙越发不安,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胡艾扭过头来看着他,不带任何的感情,一字一字的说“我俩一定要活下去”。
陆万辙这才放下心来,重重点了下头。
“我刚从思夫山过时有不详的预感,现在愈发强烈,那里一定有伏兵,我们要赶快通知骁骑营。”胡艾冷静的盯着他。
“小辙,你去找孙将军。”
陆万辙欲言又止,有点犹豫。
“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做傻事的,逝者已矣,我们还有更多的事做,再说府里我熟,隐藏起来方便。”
陆万辙听他这样说,松了口气,再不多说,溜下屋顶,趁人不备出得府去。
幸好两人弃掉的马还在原处吃草,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如同坐过山车,至今陆万辙都有些恍惚是不是在梦里,骑在马上,他的思绪万千。究竟是谁要害胡孟康,孟西在胡府潜伏了这么久究竟为了什么?想来想去,毫无头绪。
跑了近十里地的光景,越来越不对劲,就算骁骑营的人马走的再慢也应该碰到面了,可极目望去,前面毫无动静,没有一丝大队人马前来的迹象。陆万辙隐隐感觉不妙,连抽了几鞭子,马几声嘶叫风驰电掣继续往前跑去。
又跑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到了望夫山前,这里和来时有些不太一样。有几匹马在山坡上吃草,却没有主人。
“奇怪,这些马连马嚼都没取下,鞍配齐整,此时也不是喂马的时候啊”陆万辙心念电转,暗自思忖,忽然暗叫“不好”,勒马调头,冲向南山的山脊。
翻身下马,将马拴在一棵树旁,陆万辙选好一棵大树,攀了上去,拨开繁茂的树叶,极目远望,看到的景象让证实了他的预感。·山西边有一段狭长的山谷,横七竖八的倒着无数具尸首,是一场恐怖的大屠杀,看那些尸首的装束应该是骁骑营的,怎么可能两千人马没留下一个活口,是什么人杀的他们?这种惊人的战斗力实在惊悚。
陆万辙看着这个人间地狱,有一种想吐的感觉,不可能杀了这么多人,连个鬼影也看不到吧?这也太不符合逻辑了,正想着的时候,被一个从前面草丛里钻出的人影下了一跳,一人多高的野草完全遮盖了那个人,如果他不站起来的话,很难发现。
那个人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那边的草丛里冒出数十个人头,整齐划一,一点声音也没有,看上去就是训练有素。
那个人说的什么什么也没听清楚,一个壮硕的身影向那些人发号使令,看样子是这些的头,那些人头开始收拾战场,行动整齐划一,分工明确,将那些尸首堆成一大堆,开始焚烧。
陆万辙背后发凉,看上去大概有上百人,居然能将骁骑营的两千精锐杀得干干净净,这是什么样的战力可以达到的?更恐怖的是这些人杀完骁骑营的人马,居然还在此伏击等着屠杀援兵。
借着树叶草丛的掩护,陆万辙悄悄的下了树,拉着马绕到路上,乘着这些可怕的敌人正打扫战场回去找胡艾。
胡府内孟西余怒未消,杀了两个下人,才捂着他那少了一块肉的肩膀,到处找什么东西去了。
胡艾知道父亲加重语气说的母亲给他亲手织的缎带,一定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刻不是去寻找缎带的最佳时刻,孟西正带人翻箱倒柜,仿佛要掘地三尺。
胡艾不想再等了,他怕被贼兵捷足先登找到母亲房内。
悄悄溜下房顶,顺着后花园里树木的掩护,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处厢房,听福伯讲,母亲和父亲闹矛盾后就独自居住在在这里,一直到她过世。轻轻推开屋门,里面素雅整洁,能闻到淡淡的熏香味,福伯经常将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他是母亲带过来的,感情很深。
孟西一时没想到会搜查这里,因为这里太久没有住人了。
轻轻打开柜子,母亲的几件衣物整整齐齐叠放在里面。一条雪青色的缎带放在,那几件衣物的上面。胡艾拿过缎带,上面绣的他的名字,字迹娟秀,是母亲的笔迹。鼻头有些发酸,将缎带放入怀中,柜门关好,带好屋门。刚要溜到后花园去,忽然一阵脚步声向这边走来。
胡艾忙伏下身子,藏在墙边一个水缸后面。
偷眼望去,一群人围着一个便装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孟西极尽逢迎,“麻将军,慢点,此处是胡孟康故夫人的居处,已荒废好多年了,所以尚未搜查。”
被称为麻将军的人沉声说道“听闻胡孟康夫妇伉俪情深,怎么就忽然反目了呢?”
“回将军,胡孟康文士本性,自然风流,看上了一个歌姬,娶回家当小妾,极为宠爱,谢夫人醋意大发,与小妾经常发生龌龊,而胡孟康偏向小妾,故夫妻俩矛盾日深。
后来这个小妾为胡孟康生下来一个儿子,八九个月时忽然夭折,小妾怀疑是谢夫人暗中下的毒手,整日哭泣吵闹,最后也一命呜呼,胡孟康与夫人便分房至今。
麻将军听“哼”了一声,到了房门前吩咐道“打开”
孟西急忙上前推开房门,麻将军进去看了一眼,“有人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