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许瑜应声倒地,白衣少女神色大为惊慌,猛从鹿背上跳了下来。
她赶忙伸手掐诀一指,一道清风打着旋儿,随即在许瑜胸口飞转开。原本已接近熄灭的火苗,却腾地冒出一大团火光。
唉呀!又错了!
她急得纵身一跃,竟扑到许瑜身上,顾不得那大涨的火势,双手一阵胡乱拍打。
呼,这火总算是灭了!
呆坐了片刻,似乎方才想起了什么。她取出一粒颜色碧绿、清香四溢、黄豆大小的丹丸,塞入许瑜口中。见他痛色稍霁,她长长地又呼出一口气。
一旁的白鹿喷着响鼻,双眼斜睨,似是在讥屑这位蠢笨主人。它缓步踱到海棠树旁,低头轻嗅,双耳忽地一竖,转过头,黑瞳中赫然映现一道青影。
“玄樱,你又闯祸了。”
“唉呀,师尊!你怎么也来了?”
“我若不来,这少年只怕活不到明天。”
“啊!怎么会?我都喂他吃了清灵丸。”
“清灵丸可解火毒,但治不了内伤,这少年硬受你一记烈阳符,五脏已然破损,如何好活?”
青衣人正是宁梦鱼,修上清正法《灵宝洞真妙玄经》,法地吉州玉笥山,乃道宗三山九地之中,三山之一。
“昨夜火烧书院,今夜又纵符伤人。玄樱,你可知错?”
玄樱俗名陈樱,出生时异香满室,遍城花开,六岁便被宁梦鱼引入山门,修道至今已八年,她这一代字辈为玄,便被赐了道号为玄樱。
“师尊,我…我又并非有意的,我…徒儿知错了!”
陈玄樱见师尊面沉似水,目蕴怒意,连忙转口认错。
心中却想,一定是我那弟弟太吵闹的缘故,若非他缠的人心烦,也不致连连出错。
“既已知错,那便要受罚,此间事了,你便回山门绝云顶面壁一年,你可服?”
“…弟子,谨受法令!”
纵然心中不愿意,她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这绝云顶高过云端,奇冷无比,又有罡风肆虐不息,坐于崖端必须时刻运气护身,稍有不慎便会风煞入体,骨消肉融。
宁梦鱼神情肃冷,说完,便施术将仍无知觉的许瑜摄入卧房,将其放平于床榻。
陈玄樱跟了进屋,暗自却想着有哪处闹市、哪家铺子还没逛,好在回山还有几日,应该是来得及。
她看到师尊取出一方玉盒,里面盛着一颗龙眼大小的金丸。
琼神丹!据说只要有口气在,便能把人救活,而且可化解万毒。她暗暗惊呼,此丹极难炼制,且颇耗灵材,二师伯一年也才成丹一枚。
宁梦鱼将这枚金丹凌空摄定,随后注入一道法力,只见金丹化成一线金液,如同活了过来般,缓缓从许瑜口中钻入,在其脏腑间巡回穿梭,金色行迹肉眼可见。
大约盏茶时间,金线光芒渐减,停留在其膻中穴,化成一个金色双鱼气团,缓缓旋转。
待金光消散不见,宁梦鱼随口道了声:
“还不现身?”
陈玄樱纳闷,四下张望,正想问师尊哪里有人。
只见青光一闪,一道黑影自许瑜手中浮现,定睛一看,正是那苦苦寻找的冰夷,害她受罚的元凶!当即掏出符纸,就要打了出去。
“住手!”
宁梦鱼将她喝止,然后朝黑裙女童说道:
“你既已恢复神智,便道出些实情来。”
女童像只受惊的鹌鹑,垂头缩脖,两股战战,细声细气道:
“回禀上仙,小女子只记得自己名为雨师媗,是雨师族王女。本族世居丛极之渊,以霜雪之精为食,族众平日里追云逐雨,少有外出者。”
“那你因何来此,尔族又何故发狂?”
“隐约记得,大概是几十年前,某日下了一场血雨之后,族人们逐渐变得狂躁,不断自相残杀,剩下的人也飞离寒渊,四处疯狂寻觅血食。”
“至于为何会来到这里,小女子当时神智不明,已全然忘却,并非有意隐瞒,望上仙明察。”
宁梦鱼微微颔首,将印摄取过来,略一摩挲,印面四字金光乍现,又随即隐没。
“你虽已清明,但魔性一时难消。此印有些来历,你误入其中得其炼化,倒也是你的缘法,且安心追随这少年,莫要再自误,退去吧。”
“愿遵上谕。”
雨师媗点点头,银眸中绿波流转,然后有模有样辑了个礼,便化雾钻了回去。
“师尊,就这么放了这魔物吗?”
陈玄樱有些不解,当然还有点不甘心。
宁梦鱼看了她一眼,目似无波古井,缓缓说道:
“冰夷虽与我华夏人族形体殊异,但其神魂俱全,灵智俱开,也知晓立族立国。
此番来袭,个中自有缘故。你入山数年,当知大道之下,物无贵贱,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师尊,什么是善人?”
“与道相合曰善,与道相违曰不善,大道三千,虽各取其一,但我上清弟子,斩邪诛魔是善,救苦度厄更是善,你须谨记。”
“是,徒儿谨听师尊教诲。”
陈玄樱若有所悟,但仍似雾笼云遮,不得窥其全貌。
宁梦鱼蓦地伸指,在她额头轻轻一点,白光倏忽没入:
“此乃印之御诀,待他醒转,你便可教他。但除了此术,不可再传任何道法,至于此印来历,他日后自会知晓。”
“知道了,师尊。”
陈玄樱闻言鼓着嘴,闷声应道。
糟了,这下哪也去不成,也不知这少年是否蠢笨,可千万别像她那疲怠弟弟,一道最是粗浅的引气诀,背了大半天,竟只记得两个字。
她心念百转,抬起头却发现宁梦鱼早已悄然离去,师尊总是这般来去无踪,又把她一个人扔下。
这房中布置简陋,仅有的家俱也只一桌一椅一床,可以说寒酸之极。
她百无聊赖,走近书桌,从一堆纸卷中随意抽出-张。纸上书有数列狂草,但她只认得卷首方正些的三个字:《行路难》…
不过,这些字虽辨读不全,她倒也能看出有些气韵,行云流水,如舞龙蛇。
昨日来这屋中,只以为住着的是位老夫子,想不到,竟是个岁数不大的少年。
这少年兀自酣然沉睡,呼吸轻匀,其模样细看之下,丰神俊秀,如清风霁月。
她悄悄瞧了一会,心儿竟嘭嘭狂跳起来。同时,一些极其久远、极度模糊的片断,在神魂中一闪而逝。
陈玄樱捂着胸口,慌忙退了出去。院中清光盈盈,那白鹿,居然已不见其踪。
夜沉似水,只树摇影,四下寂然无声,这蠢鹿!也舍她而去了。
……
像是做了个悠长而又甜美的梦,梦见自身徜徉于温暖花海,其香芬芳馥郁,其色斑斓绚丽,更有无尽琼浆玉液,随意取饮。
许瑜睁开眼,伸了个懒腰,骨节咔咔作响,胸间如同熨贴,他感觉神沛气足,身体也从没这般轻盈过。
出得房门,方才注意到院中居然有人!
只见她盘坐于小院角落卧石之上,双手抱诀,青丝如瀑,玉靥沉静,神态空灵,竟是昨夜那位白衣少女?
似有所感,少女睁眼出定,张口呼出一道白气,如箭般射出丈外。
……
“此印御诀,我只讲一遍,你记得便罢,不记得,我可就不讲了。”
“请讲。”
“……。……。……。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你真记住了?”
“真记住了。”
少女仍不信,直到少年复述三遍,掌中黑影忽现忽隐,传来一阵细声细气,饱含幽怨的叽哩哇啦声,她方才做罢。
“唉呀!竟然真学会了,也好!那我走了。”
“啊,那个,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陈玄樱…”
“我叫许瑜…”
“我知道了,哈哈哈…”
清脆若铃的笑声飘过院墙,飘向薄烟氤氲的晨晖中,却又仿佛萦系在了这方小院,久久不散。
默立半晌,许瑜失笑出声,自觉有些忘形了。
年少慕艾,前世多年历练,这一时,竟又未能驾御住这具身体的本能。
他收敛了心神,翻掌端看,这印青光莹莹,灵韵天成,虽不知其名,但已知其用,果然如他所料般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