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老了,走得颇慢。庞深云放慢脚步,等白鹿跟上。
榆阳城不大,城里城外的动静都可以知晓得一清二楚。城外是塔塔的马蹄和漫天的旗帜。
庞深云有预感,榆阳可能不太平了。与羚人的战役还在持续,而且胜负未定。
城门吱呀打开,一支排列整齐,全副武装的军队便入了城。为首的是个眉清目秀,身着铠甲,背负朱色披风,骑着高头大马的女子。
女子虽然清秀,但透着刚毅,眼神坚定,一人一马英姿飒爽。
队伍之后,是很长的粮草车队。
榆阳本是安静,远离尘嚣的小城,此时难再平静。兵甲粮草已至,说明战争一触即发。
其后一人骑着快马,赶到队伍的前面。那人神色急促,事情似乎很紧急。
“报告统领,探子来报,元帅陆庆追击羚人反被围困于万里暮之原。而且羚人已经派了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队伍准备奇袭榆关。”
“据探子估计,按照羚人行军速度,今晚就可以到达榆关。”
女子,也就是那人口中的统领,仍旧是策马缓行,神色淡然,不知是洒脱还是自信。
“来的正好,通知下去,在城内休整好后出城,就地驻扎,务必守住榆关。父亲的仇,就先从这五千人身上讨讨利息。”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仇恨,不过很快被平静取代。
“是!”那人受命,传令三军。
女子突然神色一变,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她的马儿突然不听使唤,自行狂奔起来,她勒住缰绳也无济于事。
“你这泼马,又撒什么疯?”女子大声呵斥,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统领!!”身后三军将士惊慌。
“不必担心,泼马撒疯而已,去去便回。”女子招手,示意三军原地待命。
马儿在榆阳的巷子里撒欢的跑,窜来窜去,不亦乐乎。
庞深云牵着白鹿,悠闲的走在青石路上,榆阳的十里街很热闹,卖唱的,或是小商小贩的吆喝不绝于耳。
“泼马,你再不停住,这次回去我就将你锁在马厩里二十天,不得踏出半步。”女子失去耐心,缰绳拉直,势要把马停住。
庞深云愣住,眼前一匹马掠过,一口叼走了他的酒葫芦!
而且酒葫芦因为没盖,上好的陈年桃花酿洒了一地。糟蹋了,浪费了,主要是那是白花花的银子。
等酒撒尽,泼马才悻悻的停了下来,将酒葫芦扔在一旁,低下马首,嗅着地上的桃花酿。
“泼马,原来是闻到了好酒,难怪怎么也停不住。”女子无奈的摇摇头。
“师傅的陈年桃花酿没了,我说被一匹马给抢了,他会信吗?”庞深云颓然,这故事太过离奇,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女子下马,捡起地上的酒葫芦,牵着泼马快步走到庞深云跟前。
“刚才我的马坏了你的酒,还望见谅,这酒我赔给你。不过我现在要事在身,军旅在外,没带银两。”女子也是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哎,算了吧,这事我自己都说不清楚,赔就不用了,你跟我帮师傅说说,就说确实是你的马抢了他的酒。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马也爱酒,闻所未闻。”庞深云吃惊,人爱酒可以理解,这马真会喝酒?
“这有什么,当年太宗的舞马可是比人还能喝。我这马也嗜酒如命。我是将军府吴师漫,来榆关驻军,对付羚人,你要赔就来城外的军帐来找我吧,我还有事,耽误不得,告辞。”女子也就是吴师漫将葫芦还给庞深云,翻身上马,好不潇洒,策马绝尘而去。
“这……可能出门没看黄历,造孽呀。”庞深云有苦说不出,那老头脾气可不好,他就好一口酒,还必须得是城头陈年的桃花酿。
城头的王记桃花酿可是榆阳的名酒,一般年份都在五年以上,酒香醇厚。也难怪那头泼马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庞深云葫芦里的酒,这也是庞深云疏忽大意,忘记把盖给盖上了。
庞深云灰溜溜的回到静居寺,老头早早的守在寺庙的大院里。
院中央摆放着一把破旧的太师椅,太师椅上一个僧袍破旧,不修边幅的老僧人,正是庞深云的师傅,元海禅师。
“云,我的酒呢?嗝……”元海并不清醒,仍旧是微醺的,还打着酒嗝。
“你的酒,你的酒让一匹马给抢了,打翻了,洒了。”庞深云一五一十的回答,内心十分忐忑。
元海睁开微眯的眼睛,酒一下子就醒了。
“好小子,学会撒谎了。撒谎还不找个好点的理由,我的酒让马给抢了。你说让城头的恶霸朱岩抢了也好啊,说什么让一匹马给抢了,你自己说,这话你相信吗?看我抽不抽你。”元海激动的从太师椅上跳起来,脱下味道颇大的鞋子,追着庞深云。
“师傅,我说的都是真的呀,那马仿佛是通了灵性的,它的主人是个来榆阳驻军的女将……别打了,师傅……”庞深云身法躲避元海的鞋子,疼是不怕,主要是味儿大。
“女将?”元海停止了动作,穿上了鞋子。
“这次就放过你,你说的女将怎么回事?偌大的天下,女将屈指可数。”元海陡然认真起来,这倒是轮到庞深云不适应了,这老头可是无赖,酒鬼,泼皮呀。
“我也不知道,那女将说她叫吴师漫。”庞深云老实说道。
“吴师漫。”元海若有所思:“姓吴啊……”
“怎么,师傅认得她?”庞深云不明所以,这十七年没出过榆阳,老头怎么会知道这么年轻的姑娘。
“听着耳熟,但是想不起来了。”元海摇摇头,回想无果。
“对了,刚才大禅师来过,他说榆阳现在危险了。羚人围困了大盛主力军,还派五千人来袭击榆关,准备切断补给。他说咱俩本就不是榆阳人,要走就快走。”老头神色慌张,脚下生风,跑进阁中收拾行李。
“师傅,咱不能这样,我就是在榆关长大的。你也在榆关生活了快二十年,怎么能在关键时候弃之而去?”庞深云不解的望着元海。
元海拎着硕大的包袱,从阁中走出,看来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好小子,本想等你一起走,结果你倒是不想走。早知道我一个人先溜了,现在十万火急,晚走一刻就有性命之忧。”元海转身欲走。
“十七年,师傅对这榆阳一点感情都没有?我不信。”庞深云还是不愿意相信师傅是如此贪生怕死之徒,虽然老头是滚蛋了点,面对如此大是大非怎能也如此不讲道义。
“什么狗屁感情,有我的性命重要吗?你要是不走,我可走了。”元海没有半分的留恋,终也不顾,出了寺庙。
“师傅,那白鹿怎么办?他老了,走不动了。”庞深云朝着寺门大喊。
“留给你吧,你把他卖掉也好,吃了也好。随你的心意,就当是我留给你的念想。”元海在远处应答。
兵甲满城,风雨欲来,谁走谁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