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说得好,万事皆可错过,唯有沙溪河畔的夏柳,和望帝楼的雪景不容错过。
深冬的望帝楼,被一层不算太厚的积雪覆盖。远处眺望俨然似一座高耸的白塔,更显庄严肃穆。
天子伸出执掌天下的手,接得几片雪。那雪也是极为不争气,一触即化,故而虽然大雪漫天,却怎么也堆不厚。
“败了,真的败了。没想到即使是天纵将才的吴将军面对羚人也在劫难逃。”天子喃喃自语,似乎是对天,或者对地。
天子面无表情,看不出明确的忧喜。只是缓缓将双手背在身后,眺望不尽的雪景。
“陛下不必担心,虽然吴将军身陨,但我大盛二十万雄师守住榆关,羚人跨不过来。”天子身旁的侍官出言劝慰,侍官上了年纪,话语是信心百倍,只是脸上的皱纹因忧虑更舒展不开。
“一百年了,太平了整整一百年,羚人终究是卷土重来。这天下还是乱了,看来羚人男子过十万,则天下大乱是真言。”天子轻轻压住在寒风中翻飞的黄袍,仍旧毫无波澜。
“天道有常,羚人本就是受约束的,羚人很难超过十万,即使是过了百年,羚人也才九万人而已。说明这是定数,羚人过了十万,天道自然会降下惩罚。”侍官跪地,谨慎进言。
“天道?真的存在天道吗?吴将军戎马一生,为国为民,为大盛开疆拓土,此等人应该是受天道庇护的才对,却倒在了羚人的铁蹄之下。”天子似乎想到了悲伤的往事,黯然神伤。
侍官不敢言语,只是将头贴得更低了。
“传令下去,举国缟素三日,哀悼吴将军。给将军府送去锦缎三千匹,黄金一千两,抚慰吴将军的遗孀。”天子挥挥衣袖,示意侍官去按旨办事。
“是,老奴遵旨。”侍官恭敬退下,下了望帝楼。
天子怔怔出神,与羚人这一战,注定是一个转折。
宁京城外,马蹄声轰隆,杀声震天,气势恢宏。这可是皇城谁人如此大胆,敢带着兵马在城外聚集?
“来人啊,这城外为何马蹄声不断?是谁的军队,这可是朕的帝城!”天子愤怒不已,莫非是哪个心怀不轨之徒想趁着这次机会起兵叛乱,挟天子以令诸侯?
“启……启禀陛下,是将军府的人,据探子来报,将军府的师漫小姐带着府上的两千亲兵准备赶往榆关。”一老奴跌跌撞撞,慌慌忙忙来到天子面前,跪地禀报。
“大胆,没有朕的命令,私自带兵,应当处罚。快派人将她押回来,不得怠慢!”天子震惊,没想到吴将军之女吴师漫居然私自带着亲卫想去往榆关。
“快去!!!要是慢了我就把你们全斩了。”天子威严不容置疑,老奴吓得面无血色,唯唯诺诺,踉踉跄跄连滚带爬离开。
“吴将军啊吴将军,你吴家确实满门忠烈,你这女儿也是。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皇室岂不亏欠你吴家?”天子感慨。
大盛有将如吴长胤者,国之大幸也。
大盛国土辽阔无垠,东西南北皆与不同部族和大小的国度毗邻。东有万里暮之原和古莫河,古莫河彼岸是榆关。
榆关地处大盛边塞,人烟稀少,榆阳城内也就千户人家。他们大多是流民的后代,因祖上犯了事被流放榆关戍边或者受罚,而后定居榆阳,世代繁衍。
人虽稀少,民风淳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百年太平,相安无事。
榆关有一寺庙,名曰静居寺。寺庙不大,占地不过一两亩,禅师不多,也就七八人。
其中有一老一少为榆阳的百姓熟知,老的法号元海,是个总是骗烧香人多添香油钱的老头。少的不是禅师,是老禅师收养的弃婴,从小跟着老禅师在寺庙里生活。
他们本不是榆阳人,十七年前,一个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僧人,牵着一匹白鹿,抱着一个婴孩来到榆阳,而后就留在了静居寺。
如今僧人牵来的白鹿已老,婴孩长到十七岁,已是翩翩少年郎。
少年名叫庞深云,这自然是僧人随口给取的。老僧人老奸巨猾,喜欢占便宜,作为一个出家人还喜欢钱,喜欢酒,是个十足的酒鬼,榆阳百姓都讨厌这个老酒鬼。
静居寺的大禅师多次要驱赶他,这老头脸皮确实是厚,就是赖着不走。
大禅师无奈,只能是忍让。
“上天有好生之德,望你好自为之。”大禅师从此之后没在搭理过老头。
庞深云和老头不一样,少年性格温和,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深得榆阳人的喜爱。
榆阳的姑娘也中意庞深云,每月庞深云都会牵着那头老白鹿,穿过榆阳城去给老头买酒,姑娘们总是想方设法的给庞深云送各种各样的东西,弄得庞深云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少年这十七年其他的事很少做,无非就是牵着白鹿上山采药,帮老头买酒,去榆阳城的茶舍喝茶,帮书店的老板理书,去私塾听教书先生讲课。
相隔甚远,便可以一眼认出庞深云,不会有偏差。
青衣粗布衣裳的少年,牵着一头垂垂老矣的白鹿,不会是别人了,一定是庞深云。
少年青衣,白鹿为伴。这白鹿可是看着庞深云长大的,是他童年的玩伴,感情自然是极其深厚的。
又是一月的初八,庞深云如往日,牵着白鹿穿过这不大的城,去酒铺给老头买酒。
“深云,都好久没来听讲了,你那《五经讲义》背得怎么样了?”路过私塾,讲书先生梁先生笑脸迎了上来,询问庞深云的进展。
“多谢先生的记挂了,其他的基本上是烂熟于心了,理解透彻。就是《春秋》中还有一些疑惑,到时候等我去城头买酒回来再来请教,同先生探讨一二。”庞深云拱手行礼,继续往前。
“深云,深云,最近店里来了新的茶叶,这可是从宁京运来的,平时只有王公贵族有得喝。榆阳天高皇帝远的,难得喝一次,快来尝尝。”茶舍的李掌柜盛情邀请庞深云去品尝新到的茶叶。
“多谢李掌柜,小子得先去买酒,有时间再来造访,尝一尝这宁京的茶叶。”庞深云婉拒,继续去买酒。
“你们听说了吗,前一个月,我军和羚人于古莫河一战,损失惨重。主要是身为大盛十二名将之首的吴长胤将军战死,三军群龙无首,全线溃败。”
“那羚人凶狠异常,一路打到榆关附近,这时候军中出现一个人,好像是当朝宰相陆守之的嫡孙,叫陆庆。他稳定军心,奉命成为元帅,又将羚人赶回了万里暮之原。”
酒馆中酒客议论纷纷。
“是啊,着实厉害。可怜了吴将军,那可是封候拜将的传奇,没想到会在古莫河一战中身陨。倒是一个不过二十二三岁的小将力挽狂澜。”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吴将军终究是英雄迟暮,这年月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庞深云愣了一下,吴将军怎么会战死?不过庞深云注意到今日榆阳的百姓都穿着白衣。
“这仗还没打完,羚人出了名的毒辣厉害,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打得服,光靠陆庆一人,想要战胜羚人很困难。”
“怕什么,咱们大盛能人辈出,十二名将折损一人,还有十一人,对付羚人绰绰有余。”
“哈哈,说得有理。我大盛之人尚武,有机会我也要上阵杀敌,来,干一个。”酒客们举杯对饮,相谈甚欢,壮志豪情。
庞深云虽然身在榆阳不曾外出过,但他还是听说过奉国将军、威远侯吴长胤的传奇的。
他的一生,可谓是一个神话,如此神仙一般的人物居然会倒在一场规模并不算大的古莫河战役中,令人唏嘘。
那酒客说话不知分寸,十二名将折损一人,剩下十一人。要知道,折损的是最强的那一个。
庞深云打了酒,准备原路返回。
只见酒馆中众人起身,榆阳的街上人人端着酒碗,望天倾酒。
庞深云也将葫芦中的酒倒出一半,倾酒叹息。
吴将军英魂永驻。